7.三教合一,斯奈德

同樣用樸素的方式理解禪,卻又力圖把它與更廣闊的文化視角相結合,這是斯奈德對當代美國詩學作的重大貢獻。斯奈德是一個認真的禪宗信徒,曾在日本出家修禪多年,後在加州西埃拉山區建立了一個禪宗佛教公社。他把禪宗思想與六七十年代興起的環境保護主義相結合,因此必然修正禪的出世避世態度。

為此,他把禪與道和儒相結合,道提供了對自然界的尊崇,而儒家強調社會組織對保證人與天協調所負的責任。在1982年與本書筆者的一次談話中,斯奈德聲稱他是一個“儒佛道社會主義者”。

不奇怪,我們在斯奈德的作品中甚至可以看到對禪師善意的嘲諷:

為何禪宗大師有如成熟的鯡魚

很少有幾個能達到充分成熟

但不成熟者也很需要;

它們是給食物鏈的禮物,

喂養另外一個宇宙。

比較大的則喂了鯊魚。

禪的魔力的確在於自嘲,在於“嗬祖罵佛”的自我否定。斯奈德對此抓得很準。他的集子中有多首詩比較修禪與體力勞動。這首《為何運木卡車司機比修禪和尚起得早》,成了“禪式社會主義”的名篇:

在高高的座位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擦亮的輪轂閃閃發光

明亮的柴油機排氣管

熱了起來,抖動

沿泰勒路的坡麵

到普爾曼溪的放筏點。

三十英裏塵土飛揚。

你找不到這樣一種生活。

在斯奈德看來,禪是重要的,但禪寓於日常生活之中,寓於勞動之中。他的這個理解,超越了對中國詩學簡單的追摹,而與他自己的社會理想結合了起來。

在50年代垮掉派詩人的喧鬧中,斯奈德的聲音是孤獨的。但1967年他從日本歸國定居時,就有了相當大一個讀者階層接受了他追隨中國大師返歸自然的呼聲,形成60年代末美國環境保護運動的思想支柱之一,到此時,斯奈德才像凱如阿克預言的那樣成為“美國新文化的英雄”。

老詩人肯尼思·雷克斯洛思在1966年做了一番“民意調查”之後指出,大部分讀者認為斯奈德是35歲以下的美國詩人中“最突出的年輕人之一”。筆者80年代求學於加州時,經常遇到一些有憂世思想或濟世精神的人,他們無不耽讀有關中國古代文化或宗教的書籍,經常光顧書店中的“東方哲學”櫃,談話中喜歡說幾句道家格言,或佛偈禪語,表示自己非庸夫俗子。而斯奈德則是這批人心目中的英雄之一。

在斯奈德看來,現代西方文明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它麵臨的不僅是核毀滅,更是由於無限製地為利潤而生產導致的生態毀滅,隻有尋找與大自然和諧的生活方式才能挽救人類。

70年代初,在一次談話中,有人問斯奈德,惠特曼所說的美國民主前景是否已成為一個破滅的美國之夢,斯奈德說,“這可以用杜甫的一句詩來說明——‘國破山河在’。當安祿山陷長安,一個王朝似乎已覆滅,但山河依然。”

而在《前線》一詩中斯奈德描寫了山林被地產商瓜分破壞,描寫了“美國積滿脂肪的病態血管中,隨著每一次脈跳,邊緣都推近一寸”,而唯一的解決辦法是:

我身後的森林綿延到北極,

我身後的沙漠仍屬於皮由特人,

在這裏我們必須劃下

我們的前沿陣地。

在斯奈德看來,社會問題歸結到山河即人的生活環境上,而保護環境成了重大的政治問題。

在1970年印發的一張傳單上斯奈德寫道:“文明使我們人類這種族如此成功,實際上已搞過了頭,現在正以其惰性威脅我們。現在已有明顯證據說明這種文明生活對人類生存不利。要改變它,我們必須改變我們的社會和我們的思想的根本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