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從手上一寸寸升起
鳥無宿林 家園歸零
災難把熟悉的炊煙撕碎
把老房子撕碎
把前半輩子的心血
像一張紙那樣撕碎
不能用淚水和泥 也不能
把悲痛當成重建材料
我信任青草和自己的雙手
它們的隱忍和骨骼
總是能熬過寒冷和傷痕
讓生活繼續 讓夢想成真
一點一滴的家 一磚一石的家
需要砌進多少汗水和溫暖
需要澆築失而複得的明天
當新家從手中一寸寸升起 身後大山的傷口
也會慢慢愈合 鳥兒會回到巢中
今夜 大年三十
今夜
全中國都會圍坐在你的膝蓋下
像個孩子
他們流離失所 親人在天堂過年
他們像貨物般地擠上火車
奔向你
你要把一年的糖果都發給他們
你要重新粘連起被撕碎的一切
今夜你就是上帝
讓那些苦命的人 被幸福青睞的人
讓疲憊的生者 被廢墟埋葬的人
都回到你的火爐旁
喝酒 包餃子 放鞭炮
讓外婆 大舅舅 爺爺 伯娘 姑婆
在炊煙上麵露出笑臉
讓門神放進河流般的歡樂
打濕他們的鞋子
今夜 你要對著被禮花劃破的天空發誓
對著正在愈合的傷口發誓
對著老人 孩子 婦女 青壯年發誓
對多災的祖國發誓
今夜所有的溫暖
都將出現在每一天
第二個春天
如果災難是積雪 在第二個春天
它無力在大地上銀裝素裹繼續堆砌靈堂
如果“5·12”大地震是一件血衣
在第二個春天 它正在被艱難地清洗為
一塊重新燃燒的煤飛進黎明 炊煙和家園
汶川 北川 都江堰 江油 安縣
那一個個曾經血肉模糊的地名 撕裂的畫軸
被十指連心的祖國 以溫暖為臂攙扶著走進第二個春天
砸斷的骨頭被重新接起
愛心如經卷一般在天空打開 眾鳥誦讀
把陽光在廢墟旁鋪成大道
讓奔向下一站的馬匹 馱來明天的溫暖和鹽
在第二個春天 同草木一同破土的
是新的學校新的大橋新的小區 新的醫院
在這之上葵花撕破烏雲 笑臉重新綻放
夢想的窗戶在清晨打開
傷口在發癢 燕子在撒播插下秧苗的傳單
愛心巍峨那嶄新的一切高過時間和大海
陌生人你看見了嗎 那感恩的心正把你的名字刻成永遠
如果死去的人們能夠隨第二個春天醒來
回家的路上 將看見熟悉的河流和水井
還有那舊貌換新顏的一切 他們最需要的祭奠
那麼多死不瞑目的淚水啊
這第二個春天 會用青枝綠葉的手 為他們輕輕擦幹
在第二個春天 如果你在重建請繼續重建
如果你在寫詩請繼續寫詩 如果你在戀愛請繼續戀愛
太陽用黃金歌唱 擦幹血跡的雙手在編織花冠
在一江春水中揚帆的祖國啊 今夜正輕舟已過萬重山
三 年
愛心回爐 好人回到平庸
油菜花回到金黃 孩子回到作業
劫後餘生的一切 長出了熟悉的新綠
假肢和新墳 開始無聲的折舊
三年 長歌當哭 骨頭已經加固
三年 平常對無常 日子回到懷裏
井噴後的空曠裏 還有廢墟
需要重建的 還將耗盡來生
三年 咆哮的獅子從腳下撤退
它的背影已變成遺像
三年 足夠讓它成灰
三年 足夠好了瘡疤忘了疼
三年 死者隻與親人有關
三年 災區的血管流著世界的血
三年 我逃難時的橋洞裏
一大群老人 彈琴跳舞 唱著感恩的心
他們麵前站著的山東人 河南人 北京人
平靜如那些紀念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