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絕對是個天才,我一直這麼認為,我猜他自己也一直這麼認為。雖然他從來沒有說出這一點來被我證實,但從他眼中時不時露出的洞察一切的神采和“嘩”地轉身隨風飄起的夾克後襟,我想他對自己的智商是極度自信的。記得同學讓我描述北京時,我頭一個把舅舅提煉出來,自豪地說我舅舅絕對是燕京一景,代表了typical北京人特點,既有點大男子主義又有點小市民,弄得同學當場雲裏霧裏,認為北京除了有神秘的故宮金鑾殿,八達嶺長城萬裏,還有一個傳奇式的趙姓舅舅,頓時對首都更加神往。
舅舅一表人才,當時絕對是個帥哥。現在也是。舅舅的招牌打扮是把頭發塗滿發膠,出入戴一副反光墨鏡,騎一輛那個時代很風光的自行車,讓我很自然地與《烈火金剛》中的肖飛聯係起來,猜想一路上得有多少少女少婦的回眸欣賞這位當代英雄。正因為他有那輛愛車,才練就出一手修車的好本領,家裏上上下下的車有了毛病都找他修。說起舅舅的本領,可以用“versatile”來形容,他的理發手藝也相當強,下手幹淨利落,我初中三年的頭發都是他負責剪的,以至於有一次我坐在第一排時班主任委婉地小聲對我說,以後把頭發留長點吧,像個男孩子。可貴的是舅舅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有著他的自信,揚言哪天下崗了就開個美發店,生意保證火。對此姥姥表現出極度的支持,我才明白,原來舅舅的自信是遺傳的。
舅舅的口才登峰造極。當同學說我是北京人口才的濃縮時我瀟灑地一瞥:不及吾舅十之一二。我這麼說絲毫不誇張。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舅舅經常用極其淺顯的話為我解釋極其深奧的道理。有一次我問舅舅,中國那麼窮,多造點錢出來不就行了麼?舅舅給我解釋:你要發行一塊錢,造一輛自行車,那這車就是一塊錢;你要是發行十二塊錢,還造一輛自行車,那這車就變成十二塊錢了。舅舅一生對車情有獨鍾,連舉例子都離不開自行車。我當時當然是沒聽懂,但後來大徹大悟:原來舅舅說的就是所謂的通貨膨脹啊!不禁大感大慨。當然舅舅也有說錯的時候。比如有一次舅舅在沙發上側著眼睛一邊顫著腿一邊跟我說:酸堿中和,鹽糖中和。後來初中學了無機化學,回來看到舅舅就像看到了神仙,舅舅則很冷靜。再後來上了高中學習了有機化學,得知鹽屬無機物糖屬有機物,兩者不可中和。聽到這個結論我的第一反應是:肯定是老師講錯了!因為舅舅是不可能錯的。但是在沮喪地確定了這個可悲的事實後,回家再看舅舅,依舊冷靜!
舅舅的精彩不光是針對我們這些小孩子的,對待同齡人他同樣無可匹敵。記憶中的經典鏡頭是在尋常的家庭聚會上,大姨父爸爸三姨父舅舅和老姨父在飯桌上神聊,酒過三籌,便出現了熟悉的一幕:舅舅呈迷人的玫瑰色的臉出現在顯要位置,食指伸出點著桌子:“對不對?你說對不對?!”身旁的三姨父低頭看著桌子,臉上尷尬地笑著:“對,對!”後來舅舅這一招被三姨父學了去,以後的飯桌上便成了三姨父重複著舅舅當年的動作,憨厚的老姨父在一旁頻頻點頭。這成了我們這些孩子吃過飯後的消遣,背後我也會努力把臉憋紅,然後蹲在地上指著:“對不對?你說對不對?”表弟在旁邊配合地答道:“對,對!”
前些日子收到表弟來信,說一天他和舅舅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舅舅嘴裏嚼著一根菜指著電視說,呦,這不小甜甜麼!表弟立即噴飯。我笑他太大驚小怪了。舅舅是喜歡孫燕姿和肖亞軒的新時代舅舅,我回信說,我們的舅舅永遠鮮活。我說這話是認真的。我很高興在異地上大學這麼久依然可以感受到舅舅昔日的氣息,我希望他永遠能那麼大刀闊斧地改造自己的生活,把霸氣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他的熱情是特有的和令人舒服的,它讓我有一個值得回憶的童年。我希望當我再次回憶起舅舅的青年,我的童年,這種純粹的不受汙染的清澈可以立刻被頭腦召回,借用郭敬明的一句話:遇見它們,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