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崇禎十四年元月,北京。一場紛飛大雪過後,天氣雖已放晴,但依然朔風刺骨,寒意逼人。
夜幕籠罩的紫禁城,已被暮雪隱去了它那輝煌的輪廓。偌大的宮院,惟有不時傳來的震顫人心的梆子聲,似乎仍在挽留它那無上的威嚴。
乾清宮內,崇禎精神氣色顯得憔悴,眼睛紅澀,坐在禦案前,心神不定。河南已傳來消息:李自成攻破洛陽,殺福王朱常洵,發福王府金銀及富室窯藏賑濟貧民,並向民眾宣布:“王侯貴人剝窮民視其凍餒,吾故殺之,以為若曹。”崇禎覺得祖宗傳下來的江山要亡在他的手中,這種多日來壓在心頭的自愧心情,如今更加強烈。他忽然在暖閣中狂亂走動,連連發出恨聲,並且喃喃地自言自語:
“朕有何麵目見祖宗?有何麵目見祖宗?……”
太監和宮女們個個麵帶愁容,因為從崇禎焦躁不安的行動站立上,他們已猜測出局勢的緊急。
崇禎的心情鬱悶到了極點,農民起義軍的打擊,使他的精神中不斷增加悲觀和痛苦,而這種沒法對朝臣們傾吐的心情和一種孤獨之感,使他顯得疲憊而衰老。揉著紅紅的眼睛,崇禎放下手中的卷宗,披了氅衣離開禦案,走出了乾清宮大殿。許是坐久了,他的腿腳有些蹣跚。
已是深夜,但是崇禎卻絲毫沒有睡意,在丹墀上漫步片刻,然後抬頭仰視天象。天上一片朦朧,下弦月移近正南,星光燦爛,沒有一絲纖雲,他讀過《觀象玩占》、《甘石星經》和《天官星曆》等書典,能認出不少星星。他先找到紫微垣十五星,隨後找到代表帝座的紫微星。大概是由於心理作用,他覺得紫微星有些發暗,而天一星的茫角很大。看過星星,他的心頭更加沉重,神色猶豫,望著夜色濃重的蒼天,暗自歎一口氣,在他看過的那些書中,這星象意味著天子蒙塵……崇禎突然又發現天一星的茫角很大,閃閃動搖,這正是兵戈相見的征象,事實上已然如此,倒也無甚可奇,偏偏天狼星宿北邊那顆星光亮閃耀著整個北邊天空,正是客星衝主,北虜犯煞!
崇禎每當心中有說不出的空虛、絕望和憤懣,無處排遣,愈是想靠神靈保佑國運。在即位之初,他並不很迷信佛、道兩教,倒是受了當時禮部尚書徐光啟的影響,與天主教有些接近。近兩三年來,他對於佛、道、鬼、神越來越迷信了,隔三差五還到永明殿所設的道壇祈禱,求佛祖大發慈悲,幫助他消滅各地“流賊”,降罰滿洲,並且不要再降水、旱、蝗、疫諸災,保佑他的國運昌隆。
麵對星空,崇禎不忍再看下去,回到乾清宮,他渾身癱軟,回想了一陣,又批閱一些文書,眼睛漸漸地朦朧起來。他恍然入夢……
似是來到一處仙山,遠遠觀之,見其地僻而幽,其山高而秀,時有靈氣旋繞,鸞翔鳳舞之狀。稍頃,他已進入幽穀,原始森林中,繁茂的樹葉,虯龍般的枝梢,遮天蔽日。山路回轉,叢木隱幽間,利劍峰、蝙蝠石,神出蒼嶺,雲霧彌繞。曲徑通天,奇峰異石,繁蔭倚日。幽穀間,忽現醴泉幽洞,頗具神奇,洞內石床、石枕一應俱全。
那景色不停的在他麵前變幻:於晴日,此處山木青翠,幽雅絕俗,古刹、行宮、溶洞盡鑲山間,奇峰險峻;雲雨之時,山巔雲騰霧卷,大氣磅礴,山林濃濕欲滴,山巒綠海浮入半空,朦朧飄逸,猶乘仙境;而秋日,秋葉紅燒半天,雲霞披錦,天然一幅晚晴畫卷;冬則銀裝素裹,皎潔無暇。特別是山上的兩棵白果樹,互相照應,每棵樹上各立了一白鶴,翩翩起舞。白果樹下,一眼井內泉水清澈,井底一明珠放射著耀眼的彩光……
崇禎從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他已經是第二次夢到這個地方了,難道,這裏就是自己的歸宿?
他回憶夢中的情景,那山似是武當地貌,而何以冬日多雪?他猜測,那仙山,應該在北方。
“皇爺,天氣寒冷,請到禦榻上休息!”小太監吳祥見崇禎在禦案前打起了鼾睡,不敢驚動。見他睜開眼睛,連忙勸道。
崇禎又重新閉上眼睛。梆子的餘音若有若無,似乎在窗紗上輕輕震顫。吳祥又躬身奏道:“皇爺,還是請聖駕到禦榻上稍躺片刻吧!萬歲為國事這樣操勞,廢寢忘餐,聖體如何能支持得了?”
崇禎擺手,吩咐道:“速傳林重華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