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惠好(1 / 1)

一如既往,我繼續在前庭彈琴,彈給落葉,彈給眼前不存在的白色身影。秋意漸漸深了,樹上的黃葉已經所剩無幾。

某一天,如往常一樣,彈完一曲,庭樹憮然,我轉身,她就站在假山的一塊石邊,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像剛剛從天上飄落,又像站在那裏聽了許久,依然是一襲白衣,佩上了輕紗,她摘了麵紗拿在手中。

“且渠。”,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清晰婉轉卻寧靜低沉,我一點也沒有想到詫異。

“是的,小姐。”

“我叫青信。”

我抬頭看了看她,沒有看到她的麵容上有任何神色。

不再有別的話,我繼續彈琴,這樣,就已足夠。

自此,每當我在此彈琴的時候,青信時時來聽,她的神色亦漸漸不再如往常般冷淡,甚至偶爾,興致來時,也會奏上一曲。隻是她的琴聲,一樣有說不盡的孤寂與清冷。天氣一天天的冷起來,秦地風盛,穿過簷角樹枝的風聲嗚嗚而作,震顫了我的琴音。

與此同時,各國的戰勢,一天天的緊張,戰爭一觸即發,其中,有魏國的消息。

秦國一直在漸漸地吞蝕魏國,我知道,自從我離開魏國,斷斷續續總能聽到魏國戰爭的消息,兩城,三城,一年年的侵蝕,但始終沒有間斷甚至在我離開的第二年,秦軍兵臨國都城下,幸而韓軍來救,才得以解圍,可依然奉送給秦國相鄰的溫地。這些已經無計可免,因為魏國正在秦向外擴張的咽喉之地。這與範雎的政策密不可分:先攻打與秦相鄰的中原之地,以此增強國力壯大聲勢,再攻打較遠的國家,甚至吞並他國。

我曾經怨恨過我的父王,直至他去世我也沒有辦法消除這些怨恨,可是我想念魏都的母親,每次魏國征戰的消息傳來,我都會忍不住的擔憂母親,擔憂我的國家,擔憂那些仍在戰火中得人民,可是,我不能回去。

現在,我隱隱嗅到戰事又起的氣息,甚至戰火比往常更加旺盛,秦國丞相府的人來人往,範雎每每議事至深夜才歸,都讓我覺察到不同於往常的消息,因為秦國,已經強大的我們與之對抗隻能是以卵擊石,我想回到魏國去探望母親。

離開的前夕,我仍在庭中彈琴,青信依舊前來。一曲結束,許久未語。

“這是最後一曲。”我不忍抬頭。

“我聽到了你的琴音。”我似乎聽到她語音幽幽。

“回鄉,看望我的母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不再言語,眼睛穿過了假山冷峭的湖石。

“等我回來時你會再來聽琴嗎?”我隱隱有些忐忑。

“不知道。”似乎是一聲歎息。

我感覺到了冬天的來臨,“這一生,我隻願為你彈琴。”

她不再言語,迎著深秋清冷的月光,我看到她的眼中有光芒閃動。

“絕跡塵世,隱於山林,你可願意?”

她轉首看了我一眼,我詫異於在她的眼神中我竟看到一抹絕望。

“我不能。”她的聲音是我從未聽到過的顫抖。

我感覺到自己所有的力氣正被抽走。

“為什麼?”

“秦王。”

拋下兩個字,她轉身離開消失。

我忘記自己做了什麼,隻看到自己的琴弦被撥斷,指尖的血痕滴落在琴上。

秦王,我竟然忘了秦王!青信這般絕世傾城美如斯的女子,又生在秦國的丞相之家,秦王怎麼可能沒有見過她清麗絕美的容顏?她又怎能出得了秦國?

滿滿的悔恨正在吞蝕我的全部思想,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背影為何總是那樣的孤獨與決絕,明白了她的身影即使在人群中也如同世間隻剩下了她一個人,明白了她為何會靜靜地聽我的琴聲盡管不發一言我也知道這首曲就是為她而奏,一直以為,我隻看到了她的孤獨,卻從不曾想其中的原因,隻知道,一個孤獨的人沒有辦法抵禦同樣孤獨的琴聲,我知道她也是個和我一樣孤獨的人,我以為自己這樣就理解了青信。

帶她離開,我聽到心底的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