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承。
夏末秋初,清晨的空氣十分新鮮,煙波浩渺的湖水照著晨曦的淡淡的光,波光粼粼,河岸青草野花,纏繞著涼涼的水汽,彌漫著特有的清香,幾隻林中鳥雀,棲息在枝椏上,嘀哩嘀哩,婉轉鳴叫,甚為歡快。
一條無人的羊腸小道之上,隱隱走來一個身影。
秦婉詞今日又換回了女裝,隻簡簡單單穿了一身淺翠色的衣衫,繡著幾多玉蘭的白色紗裙,上身一件淡藍色的繡花對襟外套,再批一道素色披帛,輕挽一個發髻,倒顯得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不隻有多久未曾享受過這樣的安寧,她不由地深吸了幾口氣,感受著這無比熟悉氣息。
她昨晚輾轉反側睡不著,心裏有事,天不亮便出了客棧,換了身衣服,駕了匹馬,淺淺歎息一聲,終歸還是忍不住,在今天回到了這裏。
一個人漫步,原本不長的一條小路,竟也生生走了許久才來到那座雅致的別院外麵,門前左側的樹立著的石頭上,清楚地刻著四個大字--蘅承雅居。
清風拂過睡眠,蕩起微微漣漪,她輕輕抬手,推開了這座久違的大門。
走進院落,略微一怔,這裏麵竟如當年一樣,一塵未變?
還是那一片梨園,還是那一片藤蘿,還是她喜愛的那個小花園,心中不由一軟,忍不住走進了些。
這個院子一直是有人整理的,不然這些花草也不會依舊這樣精致,隻不過近一個月可能並沒有人來,梧桐樹下的那張石桌上已經飄落了不少微黃的樹葉。
她微微一笑,輕輕拂開上麵的落葉,還記得那日醉酒,竟借酒力壯著膽子與蕭奕洵鬥詩,自然是一敗塗地,最後還是依了一首詞才稍稍掙回一點麵子,這張桌上,閉上眼便能依稀見到那句瀟灑從容的“半世琉璃清明雨,醉裏千尋一夢遙。”
石桌和梧桐樹的旁邊便是那幾棵杏花樹,到了八月,果實已退,隻留下了有些光禿的枝椏,星星點點的幾許綠意,在繁茂的梧桐樹邊,顯得有些枯敗,秦婉詞怔了怔,想起當年埋在梅花樹下的那三壇“梨花白”,一壇當年嘴饞的時候先挖出來嚐了嚐,後來一壇帶去了遼東,本打算給蕭奕洵過生辰的時候喝的,後來卻也沒了機會,那棵梅花樹下應該還有一壇,也不知道還在不在,秦婉詞正想著去那棵梅花樹下看一看,卻猛然聽見屋外有了動靜。
怎麼,有人來了?!
她登時大驚,忙打開屋門躲了起來,凝神屏息,一絲聲響也不發出,隻偷偷的借著門縫看向外麵,會是誰呢?
隨著門扉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白衣的男子,麵如冠玉,鬢若刀裁,眸似秋水,她頓時愣在當場,奕洵,他……他怎麼會來這裏?
連皓月不是告訴自己,初六這天,奕洵不會出府,也不會見任何人的麼?為什麼會在這裏?周身立刻冒出一聲冷汗,不是沒有見過蕭奕洵,隻是之前在洛陽靈岩山不過是驚鴻一瞥,晴月樓那時,蕭奕洵亦是迷迷糊糊。而此時此刻在這裏,麵對如此清醒的蕭奕洵,秦婉詞根本不信自己能瞞得住,躲得了。
她的目光再也不能從他的身邊移走,就隨著他的身影來到杏花樹下,看他頎長挺拔的身姿矗立在樹下,背對著自己,不知在說些什麼,修長的手指劃過粗糙杏花樹幹,折下一隻樹枝,然後慢慢坐了下來,靠在了樹上,從腰間拿出了一壺酒,自己一個人就這麼喝了起來,一語不發,風吹著他披散的頭發,就像是流散在江湖草野的劍客,落寞而感傷。
秦婉詞的眼眶有些濕潤,喉嚨也哽咽了起來,她從未見過蕭奕洵這樣失意和孤獨,洛陽一麵,他依舊那般神采飛揚,器宇軒昂,仿若手掌乾坤,縱橫八方。她在藥王穀和離漠打聽他的消息,也多是他如何雷霆手段擊扶持新皇、擊垮西平王, 撤司糧、整水利,打壓離漠,他永遠那麼傲然挺立、百折不撓。
可是,沒有告訴告訴她,一個人的時候,蕭奕洵竟是這樣的孤獨寂寞,也沒有人告訴她,他會傷心成這樣,她……竟從來不知道……竟然還會為他又娶了幾位側妃而生氣……她怎麼能忍心這樣做?
蕭奕洵獨靠在樹下,一人喝著宮中最好最烈的“金玉醇”,竟像是喝白水一般不自覺,他本就酒量極佳,一生少醉,此時更是卻來卻清醒。酒氣入腸,騰起一團烈火,燒的心疼。眼眶微紅,眼前迷迷糊糊出現了一個身影,明知是幻影,卻也忍不住伸手朝前握去,吹散一陣風,落寞的收回手,他低低細語:“婉兒,對不起,弄丟了你的東西……也弄丟了你……”而後,又是猛喝了一口酒,喝得太急,灑了一片,任酒打濕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