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我在這個地方已經住了半年。
\t對這個地方,我沒有記憶。對這個世界,我沒有記憶。甚至,對這個自己,我也沒有記憶。
\t村民說,把我從崖下的樹枝上帶回村子裏時,全身是血,有半條的命已經沒了。醒來之後,曾經有十多日像一個傻子般的隻知吃喝拉撒,連一句話也不能說得完整。後來,漸漸出現好轉,漸漸能像一個正常人般的說話做事,但記不起與自己有關的一星半點。
\t他們叫我愚兒,就是從那時叫起的。
\t愚兒就愚兒罷,既然老天爺不要我記起以往,我又何必執意與老天過不去?
\t但,我也不是什麼也不記得的。
\t我記得那個救我的人。
\t他叫楊執。
\t村裏人說,楊執也是外來的,十年前帶著他重病的妻子來到此處,買了一個小院便住了下來,來後兩年妻子死了,他仍然一直住著未走。
\t楊執以打獵為生,平日裏我看見他,不是舉著打獵所需的鐵叉披著弓箭上山,便是負著一日的累累收獲下山。一個九尺多的漢子,滿麵絡腮胡子,體格硬朗結實得仿佛能和我墜落的那道山崖相媲。而如此高大的一個人,行走在山野林內時,卻如一隻山貓般的靈活無聲。
\t沒錯,我愛看楊執。
\t村裏的獵人說,那日,如果不是楊執執意走那條路,就算我沒有被摔死,也要被山裏的野獸給分了屍骨。
\t村裏的老人說,雛鳥會把張眼看到的第一樣物什當作母親,我這個愚兒愛跟著楊執出入,恐怕是把楊執當成爹了。
\t爹?雖然村子裏的人也有人叫我一聲“仙女”,但細細察看鏡子裏的我,眼角隱有淡淡紋路,這樣的我,定然已不年輕,怎麼可能認楊執當爹?他一臉胡須遮掩下的臉縱是讓人不知年歲,但那副挺拔昂揚的體態卻是瞞不了人的。
\t我愛看楊執,隻是為了抓住。
\t即使我沒有任何困頓地便接受了自己完全空白的過去,可在不自覺時候,胸臆間還是會有淡淡的惶惑翻湧。我還是會問,我是誰?我來自哪裏?我過去的生命裏,有沒有值得我掛念的重要人事?每每此時,我就會讓自己的眼睛抓住我惟一有記憶的人,不使自己徒勞陷進那片空白裏。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t“楊執,飯已經做好了,那些獸皮也已經洗幹晾幹,還有些山貨給整理了放在西屋。”我迎著打獵歸來楊執,說。
\t“知道了。”
\t“村西的王二叔過來知會,他明日要進城,如果你有要捎進城販賣的東西,可交給他。”
\t“知道了。”
\t“馮大嬸向你訂兩張野牛皮,訂錢已經付了,我放在你北屋的篋盒裏。”
\t“知道了。”
\t“我走了。”
\t楊執的話極為簡省。而我發現自己也不是個喜歡多話的人,如果三句內他不能給一些較為積極的響應,我也會意興闌珊,告辭離開。報答救命恩人,不一定要接受他的冷落罷?由此,我還發現,過去的自己,一定有些許頗奇怪的傲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