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康不懂。(1 / 2)

曉康不懂。

算了算了,別說了,你們這些寫小說的人。馬大姐別臉說。曉康不再說了。可是有一天夜裏,已經宣布戒煙的羅老師在曉康的屋裏點燃一支煙,並且一支接一支。煙霧繚繞中,眼裏閃著光的羅老師一指曉康的鼻子:

如果你那時能找她好好談、繼續談,說不定她不會出那樣的事。你要注意,有時候他人的關心和愛護,哪怕隻言片語也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啊。你也太……什麼啦。

曉康不會點頭也不會搖頭了。

太什麼呢?可能是說太迂腐、太虛偽了吧。曉康就想:像咱這號小男人,恐怕骨子裏迂腐和虛偽的東西早就刻滿了,卻還自以為這是高尚。世上到底有多少這號小男人?千古哲人會給他們以怎樣的至高榮譽?

曉康獨自一人去了拉薩西郊陵園。此時正是鮮花開遍原野的五月,但這裏沒有鮮花。曉康在她的墳前坐下,遞給她一支“登希路”,淚水差點兒沒忍住。

煙霧繚繞中,曉康挺奇怪:為什麼要等她去了以後,才發現早就應該關心她、愛護她、珍惜她?像這樣的懷念,曉康今生今世不想再有了,不能再有了啊。

想到這時,淚水是怎麼也忍不住了,但心裏卻在一個勁兒地說:曉康沒哭,曉康不會哭……

是哪位名人說過,“經常沉醉於回憶當中的人,都是失敗者的表現”。如此說來,我是失敗者了。

就算是吧。我不是刻意地“願意”,而是“不得不”經常沉醉於回憶當中。因為“回憶”猶如寒冬黑夜裏的一床厚厚的棉被,可以把我隨時都像要被凍僵的身體焐熱。於是,有了活力的我就感慨回憶真好。那些愉快的和煩惱的,幸福的和痛苦的所有往事,在我心中開掘出一條清泉的小渠,泉流便圍繞在我的四周,多少滋潤一下我想完美卻並不完美的生活。

感謝“回憶”。

還感謝我的姑媽。是她一次又一次喚起我的回憶。你看,我姑媽枯枝般的手又在墓地上拔出一撮草,然而整座烈士陵園裏的草卻在那一刻瘋狂地生長起來。有的草已經長得不再是草,倒像個怪誕的圖騰造型。我勸我姑媽不要再費這個勁了,可是她不聽,連紮西和達珍的勸阻也不聽。她堅持要紮西和達珍每天下午都送她到烈士陵園來,還固執地說,如果不讓她來,就送她回那曲。

我很快要去邊防部隊采訪,不能每天都來陪我姑媽,隻好拜托紮西和達珍好好照顧她。達珍隻是點點頭,從不跟我說一句話。紮西對我的態度似乎有了較大改變,他讓我放心,說他已經在青年路那裏租下一間房子,他和達珍會經常陪我姑媽去自治區醫院,直到醫生徹底治好我姑媽的眼睛,並且讓她的身體恢複得再好一些。

姑媽埋怨我不該接她到拉薩來,更不該為她治眼睛,她早就不想再看這世上的任何東西了。她說既然已經來了拉薩,就不能不到烈士陵園來,這是天意。她用了一個令我十分震驚的詞——贖罪。她說她是罪人,她的丈夫老田更是罪人。

盡管她的語調很平靜,但我卻清楚地看到,由於內心的激動,她的毫無血色的臉頰竟像是燃起了橘紅色的燭焰。這讓我想起她年輕時楚楚動人的美貌,我相信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絕不會相信她是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