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第一次坐火車
這還是妹妹第一次坐火車
妹妹說這也是她第一次
在電視屏幕之外看見真的火車
1965年出生的妹妹曾在1975年
為了可以繼續讀書的哥哥
放棄了自己求學的機會
而我就是那個踩著妹妹的明天
一路從昨天走來的哥哥
對我就是那個後來一直穿梭於
物欲之間的哥哥
那個即便在天上也要用艙位
來為自己劃定等級的哥哥
今天當我帶著第一次看見火車的妹妹
匆匆穿過月台
我看見妹妹腳步從容目光從容
仿佛在她的眼裏這隆隆作響的火車
就是她們家的那台加了長的手扶式拖拉機
這時我才突然明白為什麼幾十年來
妹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當年輟學的事
後來我每次看見妹妹都會心懷歉疚
感覺自己所有的人生得意
都是從妹妹那裏偷來的
於是我努力地想讓妹妹一家
住村裏最好的房子吃城裏最好的麵粉
但我還是忽略了哪怕是帶妹妹坐一次火車
或者飛機來親眼看一看
哥哥的生活
而今天第一次看見火車的妹妹之所以
腳步從容目光從容
是因為她終於可以到哥哥生活的地方
親眼看一看哥哥的生活了
這遠比坐一百次火車看一千遍飛機
還要讓她心裏踏實
從1975年十歲的妹妹決定為哥哥犧牲自己的學業
到2010年四十五歲的妹妹第一次親眼看到哥哥的生活
三十五年的時間裏妹妹不僅用自己的犧牲
鋪平了哥哥的求學之路如今自己的兒子
也即將大學畢業
這就是我的妹妹那個小時候甚至不知道
糖是甜的我的妹妹
想想幾十年來我因歉疚而做的所有所謂的“補償”
不僅是一種自私更是一種對親情的褻瀆
尤其是當妹妹說出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電視屏幕之外
看見真的火車的時候
弟弟為我搓澡
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
和弟弟這麼近距離地接觸
這讓我的記憶一下子回到媽媽還年輕的時代
回到母乳裏回到我們窮鄉僻壤的童年
那僅有的一點點甜
弟弟小我八歲在他很小的時候
我就長大了
此後弟弟在我眼裏
始終就是一個孩子
盡管現在弟弟已經是一個
十七歲漂亮女孩兒的父親了
今天弟弟為大他八歲的老哥哥搓澡
澡盆裏的水溫弟弟試了又試
一會兒添一點熱水一會兒又加一點涼水
我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老到偶爾抬頭看見弟弟某一個細心的動作
突然覺得弟弟是在侍弄一株剛破土的秧苗
這時我才知道其實此時在弟弟的眼裏
我才是一個孩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