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絹子,家住在一個貧困縣的農村,村前是一望無際的鹽堿地,家裏僅有幾畝薄地,趕上年景好,收成還能勉強填飽肚子。16 歲那年,她父親得了肝癌,發現時已是晚期,沒挺過兩個月,便撒手而去。母親又在種地時,被受驚的耕牛撞翻在泥溝裏,摔斷了兩根肋骨,再也幹不了重活了。無奈中,快要升高中的她,隻得含淚輟學出來打工,因為她還要供年幼的弟弟讀書。
這年頭,在城市裏找一份工作太難了,她找了十多天,才在一個小飯店裏找到一份又髒又累的洗碗工作,每月工資隻有260塊錢。晚上,就睡在飯店裏麵,幾把椅子往一起一並就是她的床了。她和另一個同齡女孩住一起,外麵一刮風下雨,窗戶和門被打得直響,仿佛有壞人要闖進來似的,兩人驚恐地抱成一團,常常半夜半夜地睡不著。
記得那是一個飄雪的中午,飯店裏冷冷清清的,好容易盼來一位很斯文的顧客,他匆匆地點了飯菜,便很忘她地閱讀起一本雜誌。飯菜都上齊了,他眼睛還舍不得離開那本雜誌。她好奇地問他,是什麼好書那麼吸引他,他笑著向她攤開雜誌封麵——是最新的一期《詩刊》。
她上學時很喜歡詩歌,課下裏還寫過幾首呢。聽說她喜歡詩歌,那位顧客仿佛遇到了知音,高興地對她說:“好啊,年輕的女孩就應該喜歡詩,因為女孩本身就應該是一首詩嘛。”
“可是,我的詩寫得很不好。”她有些自卑道。
“寫詩是一種情感宣泄,也是一種精神享受,隻要愉快地表達了自己真情實感就是好詩,不一定非要拿出去發表。”他鼓勵她說,還送給她兩本詩歌雜誌。
後來,她知道他叫田野,在市圖書館工作,是一位業餘詩人。
翻開田野給她留下的那兩本雜誌,讀著那一行行優美的詩句,她仿佛進入了一個美妙的世界,心情特別清爽,完全忘卻了生活中的那些痛苦和勞累。很自然地,她更加喜歡詩了,並開始寫詩,因為她已真切地認同了田野觀點——詩歌就像音樂,可以調節心情、陶冶心靈,給平淡的日子抹上一些絢麗的色彩。
飯店老板和其他打工的姐妹,見她整日迷戀詩歌,都不解地譏笑她,說都什麼年月了,傻子才寫詩呢,現在人人都在琢磨著賺大錢,誰還讀詩啊?
他們說的沒錯,現在讀詩的人的確很少,寫詩也賺不了錢,可她就是喜歡詩,詩給她帶來的快樂,是他們所無法感受的。因為寫詩著了迷,她被老板罵過兩回,還被炒過魷魚,換了好幾份工作。可不管怎樣,她仍癡迷地愛著詩,一有時間,就讀詩和寫詩。
那年秋天,她寫了一組嘲諷某些職能部門官僚行事的詩,在本市的晚報上發表後,一位愛對號入座的胖處長,竟開車到飯店教訓她:“小丫頭,你要是缺錢,就吱一聲,再寫那些誇大其詞的破詩,小心上法院告你一個誹謗罪。”
她理直氣壯地回敬那個侮辱她人格的家夥:“我的確是缺錢,但我會光明正大地掙錢,掙幹幹淨淨的錢。我的每一行詩都是從心裏流出來的,都是我真實的情感,誰願意告就告,我隨時奉陪。”
“不懂好賴的小姑娘,有你的好果子吃。”隨來的一個家夥威脅了她一句,後來竟成了事實——她再次被那個勢力的老板辭退了。
就在她倍感委屈時,她遇到了現在這位好心的老板,他不僅收留了她,還鼓勵繼續她寫詩。她的文學基礎很淺,詩寫得還很幼稚,可她真的很喜歡詩,詩是她的好朋友,她會一生珍愛。
那天,從她在師大中文係讀書的表妹那裏得知我曾是一位“校園詩人”,便趁著這兩天飯店裝修放假,央求表妹帶她來讓我給指導一下。
慢慢地翻看著她工工整整地抄寫了快一日記本的詩,我忽然想起一位詩人的感慨——“有人掙錢掙彎了腰,有人寫詩寫直了身子。”是的,娟子是這座城市裏很卑微的一個打工妹,她的收入也許還不夠一些人一頓酒錢,但她豐富而充實情感世界,又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在這物欲橫流的現實中,一個清貧、柔弱的打工妹,尚能擁有一方心靈的聖土,尚能恒久地守著自己的精神家園,那眾多已是小康或正在奔小康的人們,難道不應該捫心自問——我們是不是應該少一些世俗的東西,少一些功利的東西,多一些精神的追求,多一些情感的滋潤,讓自己的人生多一份詩意?
品與悟:
生活不是詩,但生活中不能缺乏詩意。
日子可以過得很清貧,但精神不能太寒酸;生活可以過得很簡單,但心靈不能太蒼白。
在滾滾紅塵中,擁有一份詩意的情懷,就是守住一方心靈的淨土,就是堅持一個心靈的高地,就是在不斷地提升著生命的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