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清明節到了,我們姊妹八人照例去給父親上墳。父親於2006年正月初五去世,我們按父親生前遺願將他送回了他勞動生活鬥爭了一輩子的那片土地:合川區太和鎮洞子灣。

清明雨紛紛揚揚地灑在家鄉的山坡田野,父親的墳頭上長滿了青青的野草,四周寂然無聲,偶爾有零星的鞭炮聲傳得很遠很遠。

我的父親就靜靜地躺在這裏,躺在他耕耘了一輩子浸透著他太多苦難的這片黃土地上。這裏已沒有了昔日上工的哨子聲,沒有了高音喇叭裏響亮的革命歌曲,沒有了生產隊裏開大會的熱鬧場麵,沒有了階級鬥爭……四周是一片安靜而諧和的氣氛。

父親於1925年出生在如今埋葬他的這片黃土地上,兵荒馬亂加上國民黨的苛捐雜稅,使父親一出生就麵臨饑寒交迫的困境。五歲時就給地主放牛,幫家裏做家務。父親七歲那年,貧病交加的爺爺去世了,使這個本來已經一貧如洗的家庭雪上加霜,婆婆獨自一人靠幫人做鞋子打短工艱難地拉扯著父親幾姊妹。

洞子灣解放時,父親已經結婚安家並分得房屋和田地。父親一輩子沒有上過學,但他明白隻有知識文化才能改變命運的道理。他積極參加隊裏的掃盲班,白天勞動,晚上刻苦自學,遇到不認識的字就請教隊裏的老先生。父親的勤奮好學加上天資聰慧,幾年時間,父親已能熟讀《毛選》以及《三國》《水滸》,成了村裏不多的文化人。

父親的童年是苦難的,新中國成立後僅僅過了幾年的太平生活就又開始了他苦難的歲月。據母親回憶,父親真正的苦難是在“四清”運動以後。當時工作組的指導員進駐洞子灣,發動群眾揭發“四不清”幹部。開了幾次會,都沒人敢講,最後指導員說“四清”運動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發動的,你們不揭發問題,就是沒有覺悟,不聽毛主席的話。父親一聽說是毛主席發動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壓抑在心中的話像山洪一樣暴發出來。他站在板凳上一條一款地揭發了當時的大隊書記貪汙大隊豬肉及糧食的問題。

父親從此與大隊書記等人結了梁子。大隊書記“下課”後交代新上任的大隊書記李× ×:劉殿成那個人你要防到點,你不把他弄倒你這幹部不好當。

父親從此成了曆任大隊書記的眼中釘、肉中刺。隻要一有機會,他們就聯合起來整治父親。

父親卻是不怕整的,他把忠誠、正義、原則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父親一生最見不得齷齪事,隻要有貪汙,有不公平的事,父親就要站出來頂。

“四清”運動不久就鬧派性,“紅大”、“革大”鬧得不可開交。“革大”勝利之後,以前被揭發的那人重新上台當大隊書記。有如泰山壓頂,我們一家的日子也越來越艱難了。

為了鎮住父親等人好“搞著”,那人在大會小會上叫囂:“我是大隊黨支部書記,誰人反對我,誰就是反黨分子。”

可是父親卻不相信,父親相信黨是公正的,黨也反對黨員幹部貪汙受賄欺壓群眾的,隻要發現幹部貪汙,父親照樣寫信舉報。

那個年代整人是不需要事實依據的,那個年代一個小小的大隊書記那真是泰山壓頂啊!隻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把父親抓到大隊揪鬥,一會兒說父親是“四類分子”,一會兒又說父親是“反黨分子”,弄得我們一家人抬不起頭。

那個年代物質極度貧乏,某些人想當幹部無非就是想搞幾粒糧食吃幾頓飽飯,可是有了父親這樣的“叫雞公”,這些人“搞著”確實不方便。那些人也曾找人給父親帶話,說集體的事隻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便相安無事。可父親當即把那人頂了回去,還教訓那人說良心被狗吃了,並明確告訴那人,隻要發現挖社會主義牆腳坑害群眾的事他照樣舉報。

那些日子,父親經常被揪鬥,被關牛棚,但他始終沒有屈服,他的正義與良知一直支撐著他在極其艱難的日子裏生活下去。

和那個年代千千萬萬的人一樣,父親對共產黨毛主席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1976年9月9日,當父親從廣播裏聽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頓時號啕大哭,捶胸頓足。要知道父親經曆了那麼多磨難,即便被揪鬥,關牛棚,父親也從沒哭過。

父親從小教育我們要走正路,做人要有正義感,要敢於同壞人壞事作鬥爭。“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父親經常這樣說。

2002年7月,將近八十高齡的父親聽說做生意的大哥少交了一車貨的稅,硬要拉大哥去補交。大哥解釋說是稅務所的同誌自己點漏了,不是他故意的,一車貨也隻有幾十元稅款,是小事,可父親卻不依不饒,硬是拉著大哥把稅款交了,他才放心離去。

是的,父親一生沒有做過虧心事,即便是在那個艱難的年代。在父親嚴厲的教育下,我們兄妹八人沒有一個不走正路的。

我們為父親上了香,燒了不少紙錢,父親貧窮了一輩子,我們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富足幸福,也能過上和我們一樣和諧美好的生活。

2010年清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