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唇2
加南,喔!加南,這就是母親和父親往年每個夏季都要來遊弋一番的異鄉。現在,它是我的天地了。我深呼吸,覺得加南的氣味很好,它如此陌生,卻分明有種我期盼已久的親切。
我對母親的不滿是在來加南十天後開始的。竟不是因為母親苛刻地要求我迅速學會作為她卡魚助手的相應技術,而是因了一些食物,起先是一根油條,接著是一草帽的梨,致使我終於怒形於色的是幾條未能下鍋的鯽魚。
事實上對於勞動,起始我並無抗拒之心,盡管母親的要求是那麼的過分。我甚至是極其合作的。在我看來,是母親給我提供了一個展示我過人天賦的機會。要知道,卡魚的一係列技術,是屬於成年人的,而當一個九歲的孩子在這方麵表現出與成年人同等水準的能力時,別人的驚歎可以想見。母親的苛刻正好使我可以不斷享受到別人的驚歎,所以我從未對母親的苛刻提出異議,至少在加南的起始半個月是這樣的。
那些對我發出驚歎聲的人,是同時來加南卡魚的同村人。每個夏天,村裏人分頭出發,互不幹涉,但目的地都是加南。加南河道再多,也無法阻止穿行在其間的同村人之間的碰麵。偶爾,我和母親會碰見一條村裏的船。母親和那船上的村人隨便閑聊幾句,錯身相向過去了。那些有限的閑聊中,最集中的主題,現在是村人對我的驚歎。
他們是這麼說的,有芝,你家蟈兒太聰明了吧?有芝,他哪是個小孩,這是個大人。導致他們讚美的直接原因,是我的穿卡技術。在加南,我與母
親很快有了明確的分工,我主管穿卡,母親負責放卡和收卡。每一次,當一條船與我們錯身而過時,我一定端坐在中艙,嫻熟地穿著卡線。一個嫻熟的小孩,由不得人不讚歎。
現在我終於弄懂那個困擾我數年的秘密了,穿卡的秘密。那根係有無數卡具的總線那麼長,每天周而複始地使用它,投進水裏,再收上,如何能做到從不纏結?要學會這個本事當然是有難度的。但再難的事都有步驟和技巧。隻要熟習了穿卡的步驟和技巧,這秘密便不再是秘密。
穿卡的步驟是這樣的:準備一隻竹盤(圓形、平底,直徑一尺),另一隻同樣的竹盤裏當然放著昨日使用過的那一副卡線。人坐在兩個竹盤之間,右手提起這副卡線的頭,勻速拉動卡線,將它拉至空竹盤上。總線上每隔兩米,就是一段係有卡具的線段。遇到線段時,停下,左手捏住卡,將之捏成U狀,右手拾一粒蘆套,將U穩固,再從碗裏取一隻硬條的細麵餌塞進其間。將穿好卡餌的這段線拉進空竹盤。如此紛紛將線拉進空竹盤,直到空盤成滿盤,滿盤變空,一盤新理好的卡線順利完工。當然,極重要的一點是,向空盤擺線是講規範的,擺成什麼形狀,決定著後麵下卡的順利程度,稍微擺得不好,就容易在下卡時扯亂卡線,影響放卡的速度。
排一盤卡線似乎並不難,隻要了解了步驟和技巧之後,小孩也能完成此項任務。關鍵在於,成年人一天可以穿八盤卡線以上,而通常小孩一天能穿兩盤卡線就不錯了。要知道,一條船不可能一天在河裏放兩盤卡線。通常要同時放好幾盤到河裏,再陸續收上。我區別於所有小孩的是,我穿卡的數量與成年人無異,一天可以穿六盤。
有一天,我在河道上碰到了有俊。有俊家的情況與我家類似,但他家是母親要為他添一個妹妹,無法出船。那天我清楚地看到有俊的父親在船上歎氣。他揮著竹篙,沮喪地在河的另一麵對我母親說道,你看!我們家有俊比蟈兒還大一歲,可他一天都穿不完兩盤卡。今年這一趟放卡,我們家算是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