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馬7
餘婆婆果然沒有理我。
我又喊了一聲:“餘婆婆!”
她終於轉過頭來理我了,她說:“雲雲,你爸回來沒得?”
我說:“不曉得啊。”
她說:“跟你們爸說,可惡事不要做多了。”
她的樣子讓我害怕起來,我連忙跑進去了。
我沒有給我爸說餘婆婆說他了,我在想怎麼讓他同意姨媽給我
買鋼筆,既然他們在耍朋友了,是不是應該給我買一支很好的鋼
筆——但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姨爹來了。姨爹在外麵敲門,姨媽沒有開,他把門敲了又敲。我,爸爸,姐姐,姨媽四個人在屋頭看著他一會兒晃到窗戶上
來看我們,一會兒又去敲門。最後我爸終於說:“蒲雲,去開門嘛。”姨媽說:“張晴去開。”我和姐姐手拉著手去給姨爹開門,姐姐說:“爸。”姨爹白著臉進來了,手裏麵捏了一個茶盅。他問姨媽:“蔡馨蓉,你要不要臉?”姨媽說:“你管球我的呢。”他又問我爸:“蒲昌碩,你也不要臉了?你們兩個不要臉,我
還要臉的!”我爸沒有說話。他說:“我曉得你們耍過朋友,全南街的人都曉得你們耍過朋
友,這口氣我都吞了,你們欺人太甚了!”還是沒有人說話,姨媽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他說:“你們兩個不要欺我是外地人,我們有屁的親戚關係啊!
蔡馨蓉,你真的以為我不曉得你當時為啥子跟他分手了然後跟我結婚啊,你以為我真的不曉得啊?老子還不是看你當時長得漂亮,屋頭又有點錢,你真的把我當瓜娃子了啊!你早就跟人家睡過了,老子這個虧吃大了!還有蒲昌碩你真的太凶了,你還真的把我當瓜娃子!老子的婆娘你還睡起癮了?”
姨媽說:“你不曉得不要亂說。”
姨爹說:“我不曉得?我咋個不曉得呢?你們兩個都不是啥好東西,他把養老院裏頭一個女瘋子的肚皮搞大了你們就分手了嘛!你真的以為我是悶的啊!”
他們吵起來了,我哭了,我和姐姐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麵,姐姐
也哭了,我一邊哭,一邊喊:“爸爸!姨媽!姨爹!”姐姐也在喊:“爸爸!媽媽!”但是他們三個理都不理我們,姨爹終於把茶盅扭開了,一把就
把裏頭的東西潑到了我爸身上。姨媽慘叫著把我爸拖開,但是我爸還是立刻蜷到地上打滾了,
他一邊滾,一邊慘叫,滿地的水都冒出白煙煙。姨爹站在那裏,像個鬧鍾一樣來來回回地說:“你們欺人太甚
了!你們欺人太甚了!”跟我一起守著我爸的朱大爺歎了一晚上的氣,他流出來的眼淚
衝出了很多眼屎。我說:“朱爺爺,我爸爸得不得死啊?”他說:“死是不得死,但是廢了。”我說:“爸爸不會走路了是不是?”他說:“走路是可以走,但是肯定是廢了。”他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了,我看到我爸還是好手好腳的,但是
我也哭了。姐姐在門外麵陪我,她來了幾次,都不敢進來,我走出去,看
著她,我說:“姐姐。”她把一個保溫筒遞給我,說:“我媽喊我給你們的。”我還沒說什麼,朱大爺就走出去,一把把她推開,說:“走!
走!走!都是你媽那個不要臉的造的孽!走!走!走!”姐姐走了,三步一回頭,她的表情楚楚可憐極了。我又跟餘婆婆一起住了,餘婆婆和朱大爺一樣,她每天歎氣跟
我聽。我實在受不了她歎氣了,我就一個人到馬路上去走,我走到姨媽家門口,又不敢走了。他們院子裏麵比我們院子還黑,我站在院子門口,看到院子裏麵的白馬一匹接著一匹地走出來,我就在那裏數數,一,二,三,四,五。
有一匹白馬長得很像我的姨媽,我跟在它屁股後麵一直走,我們一直走,走到了漆黑的南街菜市場門口。夜裏,整個菜市場空空蕩蕩的,地下油膩膩的。我們圍著菜市走了一圈,有一個人跑過來對著我大聲地喊了幾聲,我聽不懂他說的話,我就跑了。
我跑了很遠,我累了,我就睡了。是朱爺爺把我找回來的,他抱著我回了我們敬老院。朱爺爺老
淚縱橫地用他的胡子不停地紮我,一邊紮,一邊說:“造孽的娃娃,造孽的娃娃。”我一直很想跟他說他的胡子把我紮得很不舒服,但是看到他哭得不成樣子,我就沒有告訴他。
朱爺爺,餘婆婆,還有院子裏麵其他的婆婆爺爺就把我看起來了,我沒有去上學,也耍不成朋友了,每天我們一起吃飯,一起聽廣播,一起打太極拳,一起睡覺,過了很久,我爸才回來。
我爸爸回來了我就可以回學校了,但是我的同桌換成另外的人,他是一個轉學來的新同學,班上的其他同學不跟我說話,陳子年那個沒良心的也不跟我說話,我也不跟我的新同桌說話。
我們考了期末考試,我還是考得很好,可是我的同桌居然比我考得更好,他把我的第一名搶走了,我更不想和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