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花朵開滿的春天6(1 / 1)

所有花朵開滿的春天6

譚總和向文登的表現使我欣慰,使我更加讚同米開朗琪羅的想法,確實,摩西應該做的不是暴怒之下跳起來摔碎聖十誡板,而是潛入平靜,於深大的平靜中尋找引導民眾回到高尚信仰的徑途。不管他們二人是出於什麼樣的動機,隻要是善,那就好嗬!

這是一次快創作,當小橋徹底竣工,作品完成了。我請譚總在橋頭立一塊小小的碑,上書童子橋。看見這三個字時,童木偶裂開嘴,讓我第一次看見他真實的笑容。這碑卻不僅僅是為他而立,對於整個慈悲山城,對於過往與未來的所有光陰,都需要這一份警示意義。

童木偶可以回鄉了。在他要回的那個早上,我將存著十萬元的一張銀行卡交給他,說是他當模特兒的酬資。這次,我看見他的眼淚像河水一樣洶湧而出。他的淚和他的笑一樣,令我欣慰。這個人回來了。

我告訴向文登,決定不再去尋找白珍珠了,因為已經不必了。

猶如喜兒曾讓我獲得啟示,童木偶也說過一句驚心動魄的話。

他說,這橋嗬,用什麼樣的石料,建成什麼樣式都不關緊要,要緊

的,是裏頭要有良心。

向文登拿出喜兒送給我的禮物。前幾天,他曾回去一次白丘,

臨走的時候,喜兒讓他轉交給我。這個孩子,他提前知道,你不會再去了……可是我卻以為……向文登悵然若失。我相信他此刻感情的真實性。他說從沒有女人這樣打動過他的

心,這話我也相信。但他的感情如彗星一樣耀眼而短暫,眨眼間就會銷匿天邊。他所在的這個地方,風不允許任何存在成為長久,而所有的存在都無法不適應風。我不必為他感懷。

喜兒的禮物是一幅畫,畫在對折著的一張薄紙殼上,由兩部分組成,一側是一棵大樹,就是樹枝直指著他窗子的那棵大槭樹,樹下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男孩兒的前麵是一條蜿蜒延伸的土路,男孩兒朝路爬來的方向久久遙望著。那分明就是他。我看著,笑了,摸出鉛筆,在下角注上兩個字:思念。

另一側,是一個花兒的海洋,世界上所有的花兒都來這裏集結了,牡丹、芍藥、向日葵、木棉、荷花、菊花、梅花、野玫瑰、星星草、鈴蘭……所有的花朵都開放在春天。在花朵和春天的中心,笑吟吟站立著一個裙裾飄逸的女人。盡管那是一個動畫片上摹下來的仙子的形象,但我知道,喜兒的心裏,那是我。

向文登抱歉地笑,說你看這孩子,畫了些什麼!不同季節,不

同地方的花兒,怎麼會開放在同一個畫麵上?竟然還有野花!我端詳了一會兒,又笑了,鉛筆朝旁邊寫下去:願所有花朵開滿你的春天。這是喜兒給予我的至深讚美和祝福。我寫著,笑著,笑著的臉上,涼涼地,有淚珠兒滑落。我去買來厚厚一疊圖畫紙,一大捆繪畫鉛筆、蠟筆,一個有著

漂亮的墨綠顏色的寫生架,交給向文登,讓他帶給喜兒,算是我的回贈。我知道這些東西的徒勞,對於一個孩子,對於喜兒,最有意義的禮物,是媽媽。但是,我能做到的,隻是這些了。喜兒,請原諒我。

告別之際,我請求向文登答應,無論如何,不要讓喜兒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世。寧可讓他以為,最早,他是一個被親生父母包在繈褓中丟棄的嬰兒。

風又將我托起來了,我又將遠行。愈去愈遠了,我飛翔於清風之中。心裏忽有閃念,上蒼賜疼痛予我,就是為了讓我能夠體諒別人的疼痛,那些喜兒、童子,那些童木偶和喜兒的媽媽,上蒼讓我以自己的疼痛體諒他們的疼痛。

慈悲的上蒼嗬!

(刊於《大家》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