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搬出去?2
遊波上下班都坐公車。在城裏辦事的時候,她打車;如果需要撐點場麵接什麼人的話,她會申請公司派車。
像遊波這樣的年齡(38歲)和這樣的職位(公司中層,媒體公關部主任),自己不買車還是比較稀罕的。同城同行中跟她差不多歲數以及資曆的女人,一般考慮的不是買不買車的問題,而是買什麼車的問題。上周,另一個公司跟遊波同一個崗位的女人,開車來接遊波去吃飯。她們這些年在職場上的交情不錯,時不時吃個飯,交換一下可以交換的信息,順便發發牢騷。那女人開了一輛新車,寶藍色的寶馬迷你。遊波仔細打量了這車,覺得漂亮,真就像一顆藍色的小寶石一樣圓潤。
那女人看遊波對車有興趣,便問,你什麼時候買車啊?如果看上這個了,我幫你找經銷商打折,還有好幾種顏色呢。
遊波笑著搖頭,說,就是覺得好看,沒什麼,跟我沒關係,我不買車的。
女人問,其實我真好奇,你為什麼不買車呢?有車還是真方便,特別是像我們這種工作,一天到晚就在城裏穿來穿去的。
我一上交通工具就走神,遊波說,可能就是那種神經類型吧,任何交通工具,船、車、飛機,都走神。我想我開車是會出事的。有一瞬間,遊波很想說一說自己那些乘坐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跟著方舟在天上飛的夢。但她還是把這種傾說願望給壓下去了。對方跟自己沒這個交情。
504的起點站沒有站台,就一個車牌。車牌立在一個長形的花壇邊,花壇裏一直沒種花,雜草叢生,蔓延到人們的腳上。人們在車牌下排隊等車,順便在雜草上蹭鞋底,仿佛這些人都踩到了狗屎似的。不管有多少人等車,哪怕就是五六個人,也是排著隊的。據說,在成都,除了春熙路的21路之外,一直堅持排隊的就是這趟504了。遊波很為自己所在的這片小區的居民素質驕傲,她有一次還對一個記者說,你們真該來采訪調查一下,為什麼504一直是排隊的。
早上7點50分等車的人比較多。都是去上班上學的。遊波排在20幾個人的後麵,但上車後還是有座位,隻是平時經常坐的司機後麵的那個單人座已經被人給占了。遊波坐到了車廂後麵左邊的一個雙人座的靠窗位子上,隨後,一個耳朵上掛著耳機的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兒坐在她旁邊。那男孩一臉的粉刺,看上去真有點惡心。
大學的時候,方舟臉上也有粉刺,雖不像旁邊這個男孩那麼可怕,但額頭上似乎從沒清淨過,此起彼伏地這幾顆那幾顆地透亮透亮地釘在腦門上。如果遊波把自己單身到38歲的原因歸咎到方舟身上,那是不公平的;雖然遊波很希望能這麼歸咎一下,如果是因為一直癡迷執著於一棵樹而放棄了整個森林——這種感覺有一種苦澀的浪漫吧。遊波覺得自己有一個明顯的優點,那就是還比較實在。
這種優點讓她不願也不能把自己單身的原因歸咎到某個人身上,哪怕就是擱在自己心裏秘而不宣地歸咎那麼一下,享受一下把事情推到一個具體對象身上的那種讓人踏實的快感,那也是不行的。遊波覺得,自己就是不走運,遇不到合適的結婚對象,沒什麼其他說法,就是不走運而已。當然,不能否認的是,她一直喜歡方舟,一直喜歡到他住進她的房子之前。
現在,她在想怎麼把這人趕出去,但她同時覺得,就是在想辦法趕方舟的時候,也不說明她就不喜歡他了,或許,她還是喜歡他的,隻是沒有喜歡到可以跟他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程度。這麼一想,遊波心裏一哆嗦,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跟別人共同生活。她不是成都人,她是達州人,大學畢業留在成都後,就一直是一個人生活,從租15平米的得用公共衛生間的房子開始,到現在住在自己買下的100平米帶一個大露台的房子,她都是一個人住。她的衛生間裏隻有一把牙刷,衛生間門背後掛的隻有一條浴巾和一件浴袍,鞋架最上麵的那一層隻有一雙拖鞋,旁邊放著一包鞋套。那包鞋套買了那麼長時間也沒用什麼,記得最近的是半年前表妹和表妹夫來成都看望她時用過兩雙。其實,她並不是真的隻有一把牙刷一條浴巾什麼的,她櫃子裏總是存放著一些沒有開封的新東西,牙刷、香皂、毛巾、洗麵奶、沐浴液、衛生巾等等,光是浴巾就有三條新的。拖鞋她是每當換季的時候就要換掉的,冬天的棉拖到了春天她就扔掉了,哪怕還沒壞,然後她會去買兩雙新的單拖回家,一雙擱在鞋架上,進門時穿,一雙擱在衛生間,洗澡時用。
她的壞心情從方舟住到她家後的第二天早上就開始了。那天早上她一進衛生間,就看見掛架上她那條粉紫色的洗臉毛巾旁邊皺巴巴地搭著一條深藍色的毛巾,那毛巾挺大,比一般用於洗臉的毛巾大很多,但比浴巾又要小一些。看不清楚毛巾是否幹淨,顏色太深了。遊波一下子被這條毛巾給驚住了,倒吸一口涼氣,突然意識到真有一個人住了進來。頭一天晚上他們在外麵吃飯,然後去了一個酒吧,兩人喝了不少酒,趁醉之前叫了一輛出租回家。那時已經是夜裏3點過了,進門的時候,遊波又興奮又疲倦,給方舟指了客房後,就自己回屋睡了。她記得自己沒有去擁抱親吻方舟,雖然她很想,但她表現得很像一個女哥們兒,大大方方心無雜念的樣子。她記得自己對自己說,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反正他已經住到我家裏了……
這條深藍色的像一片爛裹搭一樣的毛巾把遊波給摧毀了。她定睛尋看四周,除了這條藍毛巾,洗麵台上多了一個馬克杯(這杯子本來是放在廚房的杯架上的),杯子裏插了一隻有點卷毛的紅柄牙刷。遊波都要哭了。她想,天啦,我昨晚幹了什麼呀,我怎麼就把一個陌生的男人給弄到家裏來了?拖鞋呢?她又突然想起,昨天沒給方舟拖鞋,家裏也沒有男用拖鞋,甚至連多的女拖也沒有。他一定是就穿著他那雙登山靴進進出出,進衛生間,進廚房,進客房,那雙髒鞋就這麼踩在光潔的地板上,還踩在奶黃色的地毯上……遊波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心如刀絞,她覺得自己已經哭了,隻是沒有眼淚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