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成家,接著又有了個可愛的寶貝兒子,李瓊久依然故我,絲毫沒有減少對書畫的癡迷。隨著與一家人矛盾分歧的日益加深,李瓊久的逆反心理與日俱增,父子間幾乎沒有言語。內心充滿痛苦的年輕人在忍耐和等待中,尋找一個可以早日逃離這牢籠的機會。
不久父親病故,大哥出外工作,姐姐出嫁,李瓊久便成為繼承家業的當家人。沒想到,幾年來不僅沒有擺脫家庭束縛,反而又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鎖。陷入一片迷茫的李瓊久把自己關在書房裏,茶飯不思,寢食難安。一天,母親終於對兒子說:“你的心病瞞不了娘,我知道哪服藥才能救你的命。這個家留不下你,硬要留你下來,拴得住人,也拴不住你的心。你要走就走吧,娘幫不了你,一切都要靠自己。你出去有多大本事,能飛多高就飛多高,隻是要記住,不管飛到哪裏,飛不動就回來,這馬草灣永遠是你的家。”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幾年的苦苦堅守和等待,李瓊久終於盼來了撥雲見日的一天。1926年開春後不久,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他拜別老母,拋妻別子,背負行囊,腳蹬草鞋,撐著一把褪了色的油紙傘,一腳紮上泥濘小路,邁出了自己把握命運的第一步,漸漸地消失在茫茫的晨霧中。
逃離家庭的李瓊久,頂風冒雨,不顧幾十裏泥濘山路小道、高一步低一腳地艱難行進,到傍晚才走到樂山城。客棧小住一夜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奔往岷江邊上的迎春門碼頭,在擠得水泄不通、五花八門的船隻中,他很快登上了開往牛華鎮的第一班客船。興致勃勃的年輕人站在船頭,舉目四顧,足下是清澈見底的岷江河水,對岸一片蘆葦沙灘,白霧橫江,水鳥蹁躚。望著茫茫江水,此時好不容易才掙脫枷鎖、獲得自由的李瓊久反倒顯得有些惆悵。平生從未出過遠門,他不知道此去一個陌生之地,等待他的是禍是福,前麵的道路如滔滔東去的江水,一片渺茫……一陣清涼的江風突然掠過他清瘦的臉龐,讓他為之一振,轉念一想,既然衝破牢籠,邁開實現夢想的第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目標已定,就該風雨兼程,勇往直前。“開船囉!”船老大大喝一聲才打亂了他的思路,定了定神,趕快回到船艙。
抽開跳板、舉起篙竿、折轉船頭,船兒向著淩雲山百丈岩壁下的險灘駛去。剛剛進入岷江與大渡河彙流處,遇到了迎麵撲來的巨浪,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拍打著搖晃的船身,乘客的衣服早被飛濺而來的浪花打濕。“大家別動!”生死一線之時艄公發出嚴厲警告,焦躁不安的乘客都死死地抓住船板,絲毫不敢放手……經過幾番驚心動魄的搏擊較量,小船終於奪灘而過,一切又複歸平靜。
這樣的曆險在那時樂山人的心目中早已習以為常。然而,不是每隻船都有能夠成功破浪奪險,闖過這道鬼門關的幸運。君不見,每年有多少船隻被岷江顛覆,又有多少乘客被大浪吞沒,船毀人亡之災令樂山人心有餘悸。可是,在那個交通不便的年代,從樂山乘船下牛華、五通、犍為的人們,依然是一茬接著一茬。大風大浪的曆練,固然驚心動魄,卻也造就了樂山人敢於拚搏的豪邁性格。
船到牛華碼頭,放眼望去,數不清的鹽井架林立岸邊一字排開,連綿不斷的鹽灶作坊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岸上,來往穿梭的小販、客旅,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被熏得漆黑的灶房中,幾個滿臉烏黑、渾身淌汗的壯漢,光著膀子,抬著一塊巨大的圓形鹽塊,嘴裏哼著號子,吃力地往前拽……
離開碼頭,進入牛華鎮,卻是另一番景象。
街頭巷尾,店鋪林立,小販的叫賣聲和洋車的鈴鐺聲,此起彼伏。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忙忙碌碌的商賈小販,以及不絕於耳的喧囂,構成了這個盛極一時的鹽業小鎮繁華景觀。站在熙熙攘攘來往穿梭的人群中,李瓊久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一個剛從寂寞荒村走來的年輕人,麵對人聲鼎沸、眼花繚亂的景象,似乎這一切與他毫無關係,心理的巨大落差,使他眼前一片茫然,他甚至不知道這個陌生的地方,到底離他的夢想還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