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種聲音
——我的創作談
我寫詩,是因為我出生的那個日子,顯然不能靠前,更不能靠後,恰好就是一九六一年六月二十三日。
我寫詩,是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偶然。
我寫詩,是因為我的父親是彝族,我的母親也是彝族。他們都是神人支呷阿魯的子孫。
我寫詩,是因為我的爺爺長得異常英俊,我的奶奶卻有些醜。
我寫詩,是因為我生活在一個叫昭覺的小城,那裏有許多彝人,還有許多漢人。他們好像非常熟悉,又好像非常陌生。
我寫詩,是因為在少年時我曾被別人傷害。
我寫詩,是因為我害羞,然而我又渴望表達。
我寫詩,是因為在一個夏天我讀了巴金的《海的夢》。
我寫詩,是因為我很早就意識到死。
我寫詩,是因為我的憂慮超過了我的歡樂。
我寫詩,是因為我有一個漢族保姆,她常常讓我相信,在她的故鄉有人可以變成白虎,每到傍晚就要去撞別人家的門。
我寫詩,是因為我異想天開。
我寫詩,是因為我會講故事。
我寫詩,是因為我的叔叔來城裏告訴我,他的家中要送鬼,
說是需要一頭羊八隻雞。
我寫詩,是因為我兩次落入水中,但都大難不死。
我寫詩,是因為我學會了遊泳。
我寫詩,是因為我相信萬物有靈。
我寫詩,是因為一九七八年我有幸考入了西南民族學院中文係,在那裏熟讀了屈原和米哈爾·肖洛霍夫。
我寫詩,是因為我知道,我的父親屬於古候部落,我的母親屬於曲涅部落。他們都非常神秘。
我寫詩,是因為我無法解釋自己。
我寫詩,是因為我想分清什麼是善,什麼又是惡。我崇拜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寫詩,是因為我的語言中樞中混雜有彝語和漢語,奇怪的是它們最初都是象形文字。
我寫詩,是因為有一個《星星》詩刊,他們曾集中發表過我的詩。
我寫詩,是因為我承受著多種文化的衝突。有什麼辦法呢,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地帶。
我寫詩,是因為我隻要聽見故鄉的歌謠,就會兩眼含滿淚水。
我寫詩,是因為有人對彝族和紅黃黑三種色彩並不了解。
我寫詩,是因為我母親的口語十分幽默,而且格外生動。
我寫詩,是因為在沒有人的時候我無端地想哭。
我寫詩,是因為我在九歲時,由於不懂事打了我的妹妹,現在想起來還異常慚愧。
我寫詩,是因為我遇到了許多人,他們不好也不壞。
我寫詩,是因為我的部族的祭司給我講述了彝人的曆史,掌故、風俗、人情、天文和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