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洛被劉子通幾番話的打擾,本是平靜的心情不免多了幾分煩躁。
後來又聽到另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把他損了一番,大有越說越熱鬧的趨勢。
自是知道這棋此時是不能安安靜靜的下完了。
因此,他抬頭溫和一笑,站起來還了禮,又與蘇子鈺互相道了姓名。
時洛看到蘇子鈺身後的男孩,覺得很是眼熟。
細瞧之下,就想起了曾經在街道與邱青禹的偶然相遇。
倒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正要和‘他’打個招呼,蘇宛已經認出了他。怕他說了不該說的,自己急急忙忙的施了禮。
“時洛哥哥,我是蘇哥哥的表弟。我叫蘇皖。第一次見麵,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時洛聽了這話,多瞅了‘他’幾眼,嘴角的笑容真實了幾分,沒有多說什麼,隻叫了聲“皖弟”。
蘇宛在暗地裏舒了口氣。
一不小心對上時洛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臉紅的往二哥身後躲了躲。
蘇子鈺此時正在仔細研究桌上的棋局,沒有在意到他們間的微妙變化。
石桌上的那盤棋,是時洛以棋譜為敵,自己與自己下出的一盤棋。
可是,越晚後,彼此都顯出膠著狀態,無法分解。
黑子雖有衝天之勢,卻被白子以雜亂無序之法困住,成了一盤困龍在天,掙紮不得。白子雖說困住黑棋,卻像是一盤散沙,沒有取勝之意。
真真的死局。
那白子雖是雜亂無章,可是卻虛虛實實,真假難辨。
白子是前人留下的棋譜,蘊含墨家的‘兼愛’,‘非攻’。
黑子是時洛,目的很明確,不管犧牲什麼棋子,隻要最後的勝利。
蘇子鈺對著這盤棋,腦中飛快轉過千萬種可能。
他仿佛置身於迷宮之中,每條道路都是雜亂卻又暗含著規律。
他的腦中一遍遍的演算推理,飛快的尋找出新的道路,然後推翻。再尋找,再推翻。
反反複複,似乎沒有止境。找不到光亮,永遠處於迷失。
永遠在路上。
可是,路是人走出來的。世上沒有絕對的死局。死的相對是生。生機中蘊含著死亡,死亡中暗藏著生機。生生相克,金木水火土。大道輪回。
那麼,這盤局的生機到底在哪裏?
答案越來越近了,隻差一步,隻差一步了!可是那一步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找到了!
孫子兵法有雲:凡用兵之法,將受命於君,合軍聚合。泛地無舍,衢地合交,絕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
故將通於九變之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變之術,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
是故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雜於利而務可信也,雜於害而患可解也。是故屈諸侯者以害,役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就是它!
就是這裏!
蘇子鈺執起一枚黑棋子,輕輕落在了龍尾之處。
如墨的黑色似乎渲染了整個棋局。
困龍棄尾而衝天。
棋場如戰場。廝殺,越發的激化。
勝負,已分。
時洛再觀那棋局,隻見一枚黑棋子就將萬分複雜的棋猶如抽絲剝繭一樣,一層層理出頭緒,衝出牢籠的洞口已經打開,果真是一步好棋!
他真誠的向蘇子鈺一長揖。
“遺石兄高見,少房受教了。”
“若能至此,已是難得,餘僥幸爾。莫不敢擔。”
蘇子鈺的態度反而沒有剛才看棋時的那種熱忱。
不欲與他多說,就要告辭離去。
時洛見挽留不住,又轉向看起來十分話癆的劉子通。
但劉子通似乎也變了個人,突然間避他如避洪水猛獸般。
時洛看著他們三人離去的背影,十分納悶。
自己的人格魅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
不禁開始回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有了差池。
他的眼神慢慢眯了起來,如那枚黑子渲染出來的氣氛。
小亭裏彌漫著淡淡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