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一師太一病不起,小尼姑靜空在一旁伺候。師太咳得厲害,靜空忙說:“師太,我們請個大夫吧。”
師太忙擺了擺手,緩了口氣:“靜空,生死由天定,況且我此生犯了大錯,愧對菩薩。”
“師太,你廣施恩惠,幫助了多少窮人,即使犯了錯,菩薩也會原諒您的。
靜一師太仰麵躺在床上,麵部表情扭曲著痛苦:“靜空啊!這一輩子我愧對聶家啊!”
“聶家?聶司令家嗎?”
靜一師太無奈地歎著:“是啊!”
守了一輩子的秘密,靜一師太臨終時還是拗不過自己的良心,她是潛心修佛的人,做了傷天害理的事,連做夢都會夢見佛祖與菩薩的譴責。她做了這個決定,違反了當初發的誓言,但是她的準則就是無愧於心,無愧於佛。
二十多年前,當時天下五分,聶府仍居聊城。
聶府的二太太霍秋雲傳出了喜訊,她懷孕了,而這時,聶府的大太太已有2個月的身孕,那時的聶家完全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就連前線的戰爭也是捷報連連。
薑春玲的肚子越來越大,她總喜歡挺著個大肚子在院裏走動,口上說著是為了助產,但那股趾高氣揚的勁兒總能讓人退避三舍。比起薑春玲這種傲氣,霍秋雲的平易近人顯得友善多了,但在這種深宅大院裏,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做單純的夢。
一日,薑春玲在內院走動,看見下人們將幾盒禮包送入二太太房內,她狹長的眼睛微轉了轉,差了個丫頭上前問,才知道是北平銀行範老板的獨子範鍾差人送的,雖然知道範鍾與霍秋雲是同窗,關係不一般,但霍秋雲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在別人的妻子懷孕期間如此殷切地送禮,是不是會違背禮數呢?
於是,這個院子裏開始有了不入耳的話,司令在前線,府上老太太偶爾隔著門聽兩個啐嘴的丫頭在搬弄是非,說二太太是個狐媚子,肚子裏的指不定是誰的孽種,氣得老太太雙腳哆嗦,半天沒說話。
老太太原本就偏愛薑春玲,畢竟是從小看到大的,與自己的兒子青梅竹馬,怎樣都不願委屈了她。而對於這個二媳婦,她從來都不多過問,見她也乖巧聽話,就沒有苛責過她。可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全院子的仆人茶餘飯後討論的都是聶府的顏麵問題,老太太便聽信了,篤定霍秋雲肚子裏的是範家的野種,霍秋雲為此也沒少受氣,因而消瘦了許多。
一日,為了聶家的後嗣,老太太攜兩位少夫人去觀音廟。
薑春玲跑在觀音像前虔誠地磕了幾個頭,剛起身,便見觀音廟的師太站在麵前,笑眯眯地看著她,既而又溫柔地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
“師太!”
老太太聞聲也走了過來,見師太,雙手合十,對師太行了個禮:“阿彌陀佛,師太!”
“老夫人。”師太回禮,“這位少夫人腹中的胎兒與佛有緣,方才我見少夫人通身的氣派,頗有佛像,這孩子想必是仙體下凡。”
老夫人一聽,樂甚。薑春玲的手也不自覺撫上小腹,一抹如釋重負的微笑浮現。
“老尼有一請求,還望老夫人成全。”
“師太請講。”
“這孩子因仙體下凡,必定要在佛祖、菩薩眼下成長才得以保全性命。”
老夫人一聽,微怔:“師太,這……”
“老夫人不必擔心,入廟不等於出家,待孩子及笄,便可歸家。”
薑春玲一臉不可置信,她驚疑地將手撫著肚子,慢慢地摳緊。這種迷信怎麼可以奪走我的孩子,怎麼可以解凍我和孩子之間的親緣!
“老夫人若是願意,可將孩子在出生當日送於郊外靜心庵,那裏的靜一師太是位道行極高的修行者,孩子送於那可令老尼放心!阿彌陀佛!”
老太太雖心有不舍,但吃齋念佛之人豈不信主持之言的道理?薑春玲卻不然,她有這個孩子並不容易,若是被這老尼三言兩語糊弄了,孩子遠了,這家裏遲早成為別人的天下,到時就算孩子回來,也隻得替他娘收屍了。
“師太,春玲懷的可是女孩?”
“老夫人,是個女孩,但切記,若是送入了庵內,及笄前不得出庵半步,以免殺身之禍。”
“荒唐!”薑春玲杏目圓瞪,“你這老尼,是誰指使你說這等胡話的!”
這一喊令老太太丟了半條魂,師太垂著眼瞼淡淡地說了聲“阿彌陀佛”便離開了。
等老太太回了魂,隻是又氣又恨地瞅了薑春玲一眼,竟破開荒地快步上前走在了霍秋雲身邊。
薑春玲心中的怒火泛騰著,難道隻因為一句氣話竟讓自己比不上那個懷著雜種的賤貨?想罷,便衝著身邊的心腹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頭也明了,先辭了去。
上了車子,原應回府上,但老太太身邊的貼身丫頭巧巧又別出心裁道:“老太太,奴婢聽聞這西街有個算命的靈驗的很,如今兩太太都有了身孕,不然叫他算算。”
老太太本就年邁,走起路來也不甚方便,又帶了兩個有著身子的太太,是極不情願。但這巧巧奈何老太太喜愛得緊,之前是薑春玲隨嫁過來的,因聰明貼心,招老太太喜愛,又見模樣端正,舉止得體,竟連與兒子做了通房丫頭也不舍得,如今越發吃香了,竟也比得過二位太太。
巧巧見老太太猶豫,更是一力攛掇,老太太也便答應了。
待下車時,老太太才發現薑春玲的小丫頭竟不見了,問起便答:“是有要緊事,先回了!”
老太太怒道:“有甚麼事要緊的,比得上我這寶貝孫兒,待回去要好好收拾一下!”
巧巧好容易勸住了老太太,薑春玲便坐在了那算命的攤麵上,那算命的一見便道:“太太渾身透著祥瑞之氣,您與腹中胎兒都是有福之人,就不必操心了!”
老太太一聽,回想起師太的一番話,越加堅信了,於是才忘了丫頭的事。
薑春玲道了謝,讓座於霍秋雲。
那算命先生一見她,麵色就變了,乜斜著看了看四周的人道:“太太是否讓他人回避一下,再由小的相告!”
“不必。”老太太一聽便不悅了,“你有什麼盡管說,都是家裏人!”
霍秋雲心裏頭七上八下的,唯恐他說了什麼不入耳的話,惹得老太太對她越發生疑。
“這……那小的也就明說了。”他溜湫著眼兒,不敢正視霍秋雲,“這孩子要不得!此兒極陰,與府上盛氣相克。”
眾人一扣皆一驚,巧巧忙喝:“扯臊,不要銀兩也不要攤子了?”
“姑娘莫氣!”那算命的一見氣氛不對,便提筆在紙上寫了這麼幾句:往事淡淡如煙,無奈情海無邊,蒲草吹過岸去,落時無處安歇。
“什麼意思?”薑春玲不耐煩地默讀了一遍。
那算命的站起身,打發起客人來:“小人要收攤了,簡慢了各位,請貴客們回去吧!”
老太太沉思著,大家也不敢言語,巧巧將那紙張抽了來,待回家細細斟酌。
這一路上氣氛格外沉悶,雖說那詩有點不知所雲,但憑那算命先生的“要不得”便如當頭一棒,這鬧得全家都不得安寧。
至夜間,老太太房內油燈仍亮著,巧巧鋪好床輕聲地說:“老太太,該早些歇息了。”
“巧巧,你過來坐。”說著拉了旁邊的凳子,在上邊拍了拍。
巧巧也不推辭就坐了上去。
老太太瞅著那張紙,哀聲歎氣:“丫頭,我不識幾個字,你略通文墨,倒是給我講講這意思。”
巧巧聽這話,便拿起紙張,又細讀了,方歎道:“老太太,巧巧才識淺陋,恐說不好。”
“你這丫頭想必也是知道了什麼,隻管說的,也別推托了。”
“老太太,巧巧之見隻是拙見,以巧巧的見解隻會曲解了先生的意圖,若是說的不好,令您誤會了二奶奶,巧巧可擔待不起。”
老太太見她這般說,本是無心再問了,可愛孫心切,又聽了外頭那蜚語流言的,她又不得不道:“丫頭,不過讓你說說,對錯有甚麼要緊,那先生也古怪得很,恐托人再問,他更是不說。我的身邊還有誰能與我說說話,你若也不實言相告,可是嫌棄我這老婆子了?”
這話唬得巧巧立刻下跪磕頭:“老太太,巧巧從小孤苦,遇得老太太實在是巧巧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怎還有嫌棄之理!”
巧巧見老太太仍是慈眉善目的,心下高興,便道:“老太太,這詩背後有故事。”
“什麼故事?”
“寫的該是二奶奶的事!”
“可都寫了什麼?”老太太的語氣更緊迫一些。
巧巧略一想:“這前兩句似乎是寫二奶奶有一份情感是合在往事裏的,或許她心裏頭念叨著的另有其人。”
老太太一聽,騰地站了起來,滿臉憤恨。
巧巧一見忙跪了下去,邊喊:“老太太饒命,奴婢再不敢胡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