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明天上陣地見習
[前線火鍋店]
童世傑悄悄地從火鍋店溜出來,在“一枝花”小雜貨店前猶豫了幾秒鍾。沒錢了。僅有的錢不夠買一盒中檔煙。往貨架上一瞟,每一種煙,都要好幾塊。窘迫的是,還須補足火鍋店的賬單。天曉得兵哥兵弟們居然這麼能吃。怎麼形容來著?想起來了,一個個都是“叨鐵”(饕餮)。他岔上野草地中的泥石小路,直奔連隊的簡易住房。
離小路五六步遠,衛安坐在草叢中,和傍晚的餘暉一起,刻畫著深沉的寂寥。這個老摳,到了這一刻還不去尋點開心,獨自在這兒打坐。他從衛安背後走過去,衛安也沒有回頭看。
夕陽的死光,在簡易房上徜徉。這些簡易房,從頂到牆都由鋸屑板和角鋼架構成,窗戶上不是釘著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小木板和紙箱片,就是抖著破碎的塑料紙。蓋屋頂的油毛氈乍一看都是好好的,可是都漏雨。在他們進駐前,未能好好修葺,那一定有原因。童世傑不願想這些。這無所謂,他們又不會在這裏長住。房後荒草沒地,草叢中懶懶地躺著啤酒瓶、香煙盒、罐頭瓶,應有盡有。要講環境衛生,這裏和正規營區沒法比。童世傑從房子後麵繞到前麵。沒有兵!也不,斜對麵,有一個官。連部的房簷下,清瘦的指導員抽著煙,俯看著腳前的那道寬闊的汙水溝。童世傑閃進本班住房。房子裏清清靜靜,幾十頂撩起的蚊帳把兩道粗鐵絲繃得緊緊的,所有的床單都平平整整沒有一個屁股印。從門口窗邊望出去,可以肯定的隻有一點:杳無人跡,更無人煙。
他的軍衣,掛在兩頂蚊帳之間的板牆上,他過去,手指彈開口袋扣子。與此同時,他從後窗裏望出去,看見關存道也坐在草地上,撚著一根狗尾巴草。很好嘛,關存道,是你說的,你會“養性”。很快就讓你養個夠……
一會兒,童世傑走到衛安身邊。 “班長,”他說,“到火鍋店樂一樂吧,我正在那裏請客。”他擢住衛安的衣肩,“除了關存道,全連就數你不開竅。關存道是個怪人,你也是?你明天就上陣地見習了,班長!”
衛安撥下他的手。“別這麼拉拉扯扯的,注意點影響。”但是,衛安還是站了起來,“我知道你童世傑,上了戰場,也會是一條好漢……”
“可我不喜歡你提前表揚!”
他們出了營區,並排往前走。衛安走小路,童世傑走路旁的草地。隔得遠遠的,衛安問:“童世傑,和我分在同一個哨位上,你高興不高興?”
“怎麼不高興?和班長在一起,嘿,咱倆是哥們。”
“不要稱兄道弟,聽到了嗎?你不知道,這次分哨位,沒人想要你。”
可能是真的,童世傑知道自己人緣不太好,現在更不想揣摩其中的意味。打仗前幾天還琢磨這種狗屁人情世故,不是腦髓長蛆了嗎?這等於說,去閻王殿參觀要不要排隊,要不要搶位子。分到哪個哨位,都一樣。沒有哪個班長敢在戰場上刁難他童老兵,除非他們的眼睛長在後腦勺……
草叢中藏著亂石,童世傑走走跳跳。“那好啊。真是太好了!”他說,“沒人要,我就不用上陣地了。不過班長,你的情小弟咱心領了。”
“上了陣地,你要為自己爭口氣。”
“你這是什麼意思,班長?”童世傑靠向衛安。“‘爭口氣’?你說的真是‘爭一口氣’?隻要能活著下戰場,就是‘爭了一口氣’,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