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所在的小鎮是一個很小的小鎮,在地圖上就一個點,但裏麵住著千千萬萬的人,每天上演著千千萬萬或平淡或離奇或安靜或喧鬧或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或台詞陳詞濫調、引人乏味的故事。小鎮的冬天是凜冽的,呼呼刮著西北風,萬物蕭瑟。而冬天的小鎮卻是四季中最溫暖的,鬱達夫在《北平的四季》裏談到北平的冬天時說“尤其會得使你感覺到屋內的溫軟堪戀的,是屋外窗外麵烏烏在叫嘯的西北風”,正所謂“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道德經》),萬事萬物都是相對而言的,小鎮的冬天也是如此,當屋外呼呼刮著西北風,而屋內空調打著暖暖的熱氣時,你簡直會覺得這是四季中最溫暖的時刻。
這天晚上,已進入寒冬時節的小鎮,屋外照例呼呼刮著西北風,雪花在窗外漫天飛舞,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真幹淨!晚上輪到趙科長、小丁、李白、杜甫和娟姐五個人值班,平時大家值班都各自縮在自己辦公室玩電腦,說是玩電腦,其實是被電腦玩,電腦並沒有對人產生依賴性,而人卻對電腦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性,以至於這一生最綿長深情的注視都給了電腦,而手機不過是電腦的袖珍版。每個人被牢牢吸引在電腦屏幕前,相互之間恨不能老死不相往來。
這天晚上趙科長突然雅興大發,召集大家坐下來夜談,更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個老式的煤炭爐子,示意小丁把空調關了,然後把爐子燒起來,大家一起圍坐在爐子旁,當每個人把雙手伸向爐口取暖的一刻,這場景,仿佛立刻回到了過去沒有空調、全靠燒爐取熱的六七十年代,頓生一股懷舊之情。趙科長再度雅興大發,要大家每個人講幾句,談談人生。這下每個人心裏更納悶了,本來棄空調燒爐子已夠令人不解,現在又要談人生,更令大夥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然。小丁心想趙科長平時開口閉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今天怎麼突然有興致談起人生來了,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但轉念又一想,難道趙科長被查出罹患絕症,想要臨終前臨終關懷一下?不得而知。眾人見領導發雅興了,也不好推辭,隻好跟著雅興大發。
人生是什麼?對此人人有不同的看法,是一個很能見仁見智的話題,但因為有領導在,所以誰也不敢第一個發話,這是千百年來森嚴的等級製度的必然結果。趙科長見沒人發話,想再僵持下去恐怕夜談要泡湯,遂率先破冰道:“我覺得人生就像弈棋,一步失誤,全盤皆輸,這是令人悲哀之事;而且人生還不如弈棋,不可能再來一局,也不能悔棋。”
小丁緊跟領導,讚道:“科長說得很深刻!我覺得人生就像一場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風景,以及看風景的心情。”小丁說完看看大家反應,見沒人要揭發,遂隱去此語出處,將觀點視若己出,不再做聲,又擔心被戳破,恨不能隱身,心虛得不行。
還好趙科長投桃報李,為小丁撐腰打氣道:“嗯,小丁說得很好!大家接著講,暢所欲言。”小丁聽完,長舒一口氣。
輪到杜甫了,杜甫清清嗓子,雲淡風輕道:“我覺得,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會是什麼味道。”為了增加可信度,說完杜甫從兜裏掏出一塊巧克力,煞有介事地啃起來,儼然剛感悟出來的真理,眼光深邃地望著遠方。
小丁雖然剛渡過危機,但仍心有餘虛,為轉移視線,插嘴道:“這話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其實小丁根本不知道此語出處,隻是虛張聲勢胡謅幾句,卻不想歪打正著,於是大家齊刷刷盯著杜甫看,杜甫雖然練就了一身撒謊從來不打草稿、扯謊信手拈來的本事,卻沒練就謊言敗露後的鎮定自若和臉不紅心不跳的能耐,心虛之下臉漲得通紅,垂死掙紮道:“有嗎?一定是你記錯了,這是我剛吃巧克力的時候突然感悟到的,如有雷同,實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