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古城意識流
入城
入的是平遙城。
平遙很古,處晉中平原。她的古在2700多年前西周宣王時就開始上演——其時斯土之人已夯了黃土築城。同期,整個西南的四川、重慶、雲南、貴州,大約除了成都周邊一小塊,幾乎都是茹毛飲血的荒蠻蒙昧之所,連刀耕火種也不算。
“2700多年前”,自然是文字記載。但是,平遙的古並不單止於文字的空洞。她是有鼻子有眼地活在當今。
平遙的古很實在。
走近平遙,開門見山對身心進行衝擊的,就是城牆——高大,厚壯,威風凜凜。城牆建於明洪武三年,高12米,周長6公裏,仰視它時,就有人世60多個春秋穿透心髒,叫人生出許多的感慨與懷想。城牆外是護城河,深廣各4米,以13公裏之長綿延圍繞城牆。登上城牆,心胸為之一放:牆頂極為壯闊寬廣,可行兩車;城牆每隔一段,就有一向外突出的部位,是為墩台;牆上築了垛口3000,廢敵樓72——兩組數字古風習習,取意於孔聖人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兒時曾經在《三國演義》《楊家將》《水滸》這些小人書上看過的城牆,就於此時此地生龍活虎撲來——原來,小人書上畫的城牆世間還真有。
站在城牆上是要望的。這時的望很有味道。下望城中,是無邊的灰瓦青磚樓房、院落,密密集集,你簇我擁,古樸蒼然,如一幽靜深緲的湖。人要是跳進去,就會化在那古樸蒼然與幽靜深緲中。遠望城外,是平野、田疇、道路、遠樹、淡雲,遼遠而空曠,與蒼青的天際水乳交融為一幅疏淡清緲的水墨畫。但又不是純粹的遼遠而空曠。恍惚中,會聽到馬蹄的“嘚嘚”聲,由遠而近,是馬車,從古道上絡繹不絕而來——哦,那是從明代還是從清代來的呢?是從大漠還是從江南來的呢?車上載的是銀子還是皮貨綢緞呢?……
“拉不完、填不滿的平遙城……”耳邊響起了這句民謠。
用古衝擊,這就是平遙。在它的入城處,這樣的古甚至叫人的心要震撼。城門入口的石板道上有兩道深深的車轍,將近一尺,仿若溝壑。不知是多少車輾軋出,不知是多少個春秋輾軋出,也不知是載了多少銀子才輾軋出。看著看著,眼睛就會落到車轍中,就會聽到車輪的轟響——從城外來,經過你的前麵,又進入城中。哦,是裝了沉甸甸的銀子的車吧,在一種不堪重負中,又露出無法掩飾的得意揚揚,“嘰嘰喳喳——”向城裏去。也載了人的目光、思緒、情愫,隨了它水一樣漫入城中,漫入小巷,漫入古街,漫入客棧,漫入錢莊……
進城
穿行於古城的街道巷子。
街是石板街,路是石板路,青石,灰石,也有黃中夾灰黑的石。都發亮。街道直的少,寬大開闊的也不多,更多的是窄窄,彎彎,曲曲,如溪河一樣悠然自得地流動。
街巷建築,清一色磚木結構平房,立柱橫梁,畫棟雕欄,飛簷鬥拱,石礅木扉。
街多,街名很古意。衙門街、書院街、旗杆街、文廟街、城隍廟街。以明清街最有名氣,最為恢宏。
街道兩邊自然是林林總總的店鋪、院落。店鋪有票號、錢莊、鏢局、綢莊、客棧、飯店、戲院……院門、院鋪,大多用了木雕裝飾,柱礎、門柱、石鼓多用石雕裝飾,簷下梁枋有木雕雀替,有的客棧門前還留存拴馬石樁、下馬石。門前懸掛的老號牌匾,字跡飽經滄桑,明滅模糊。自然還有衙署、祠廟、道觀、佛寺,世澤綿長,古舊森然。
城中自有不少的大戶人家,大院深深,顯擺門前威風凜凜的石獅,精巧的木雕、磚雕、石雕,栩栩如生的剪紙窗花,有如宋詞中的意境。
巷子是小巷,多如蛛網,雷家院街、宋夢槐巷、閻家巷、冀家巷、郭家巷、範家街、邵家巷、馬家巷……稱72條蚰蜒巷。更加的窄窄,彎彎,曲曲,曆經滄桑,訴說歲月遞嬗。入這蚰蜒巷中,你就像一隻掉進蛛網的蟲子,無法脫身,無法動彈,最後化為這網中的一點。
巷子人家多做小買賣,或者就隻是居家。無論是做小本生意的,還是閑坐院中人,臉上皆漫不經心,簡潔明了,說不盡的神色自若。
這些街、巷、道、青磚牆、牌匾,還有巷院中人,寫著清,寫著明,寫著200年,寫著300年,寫著500年,甚至更遠的年代。
行走街巷中,讓人無法不生出時光倒溯的幻覺。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有一個穿著長袍的打更人提了燈籠與銅鑼從巷子裏躥出;或是在大街上,冷不防你就會與一個頭戴方巾、手揚紙扇的飄逸文士撞個滿懷;步入錢莊、票號,恍然會聽到算盤珠響,賬房先生從吊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後,睜一對混濁的眼盯你;佇立客棧門前,看著那些拴馬石樁,依稀就有黑衣俠士攜了白衣俠女風塵仆仆而來,店主人長聲吆喝,店小二張羅拴馬;哦,分明是一頭戴瓜皮帽子,長辮左右搖擺的老者,滿眼是長升源黃酒塗抹的紅暈,口裏哼著“蘇三離開洪洞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