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之下的悲愴,誰又能夠逃脫得了。
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這世上唯一可以讓她棲息的地方或許就是丁植珈的身體。
她僵住了,在她自己的想法裏,更在丁植珈的麵前。
“你怎麼了?”丁植珈使勁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沒言語,仿佛,在沒有被丁植珈引領之前她就已經受到了某種驚嚇。
是意念上的驚嚇。
“沒怎麼!真的沒怎麼!”她拚命地搖頭,她不能告訴丁植珈她剛剛生發出來的那些想法,她不知道那樣的想法,一旦被說出來,被嚇著的是不是還隻有她自己。
她不想給丁植珈增加任何負擔。
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她淡然地笑了笑,她隻想一個人默默地守候並承受那些不為人知但卻可以快樂自己的想法,縱便有一天她必定要將那些想法帶到墳墓裏,她也不後悔。
原來,一切都在一念之間。
她笑了。
她看到,丁植珈也笑了,但她敢保證,丁植珈想的和她想的絕對不是一回事,或許是,但她無法確定。
“你瞧,我沒給你打電話時就準備好的那些東西!”丁植珈用手指了指餐廳的桌子,她這才發現,集中堆聚在一起的酒菜,像久違的朋友,隻待他們過去噓寒問暖,她立刻覺得很溫馨,並快速地走過去,並拿起其中的一個小圓盤。
她看了看丁植珈,又環視了一眼丁植珈的家,她發現那個小圓盤上的圖案非常有趣,帶著一種別致,讓她愛不釋手。
幾抹纖細的水紋和幾尾彎遊著的小魚,星星點點的綠色浮萍,在白釉的光澤裏不停地閃跳,這樣的景致,縱便不吃不喝地看著,也可以感知到秀色可餐的風情。
“難怪你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她說。
“你看,還有我早就煮好的咖啡,已經涼了,你先喝點?”丁植珈將咖啡倒進一個茶色的瓷杯裏,然後,態度溫和地遞給她。
她看了丁植珈一眼,突然想說你怎麼知道她就真的不回來了,但她隻是接過杯子一邊品聞著杯裏的濃香,一邊不無奇怪地想到,一個經曆了兩個女人,或更確切地說是三個女人的男人會是什麼樣子呢。
她無法看透丁植珈。
“多喝點咖啡,免得夜裏犯困。”丁植珈說得很坦誠,跟她第一次在夜裏遇到的一樣,隻是,她真的不知道,在丁植珈的內心裏究竟承受過什麼樣的苦難,因為,她實在不明白,一個洗盡鉛華曆練了人生所有的男人,依然可以保持如此樂觀的心態,可他內心裏到底有著怎樣的無奈和隱痛。
她想知道。
她想起了那篇登在報紙上的文章,或許,隻有在寫文章時,丁植珈才會鋒芒畢露。
她將杯子輕輕地放下,然後,將自己的頭輕輕地貼靠到丁植珈的肩膀上,或許,感覺的交流比心靈的交流更真實。
她想起了丁植珈借用哈姆萊特所說的那些話:上帝給了我們一張臉,可我們自己不得不替自己再造一張臉。
而這樣一個時刻裏,她依然戴著麵具,在虛假和掩飾中演繹著不為人知的真實,在回想和自責中,不思悔改甚至變本加厲,把更真實的性情展示給自己以及身邊的丁植珈,然後,依舊回落到虛假中,看著屬於自己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今天替代昨天。
今年成為去年。
她又木然了。
“你害怕嗎?”丁植珈問。
她努力地搖搖頭,她想說害怕,但她更想問丁植珈除了我之外,你還領過別的女人來過你家嗎?比如,那個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的女人,但是,她不能問,她不想在這個時候不打自招地讓丁植珈想起那個女人,畢竟,那是丁植珈的初戀,他不再提及不證明他真的徹底忘記,她希望,丁植珈的心裏隻有她,哪怕僅僅在此時此刻,盡管這很牽強,但一個人的內心是任誰都無法左右的,她將自己的頭輕輕地貼靠到丁植珈的肩膀上,說自己有點害怕,然後,聽著丁植珈偶爾說出的幾乎是前言不搭後語的含混話,想著她這個前來造訪的客人不得不按照那些話音來想象身邊的這個人是怎樣生活在這樣一種生活境遇裏,不經常回家,回家之後又往往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些東西,但不管走出多遠,內心裏還有一種無法割舍的牽掛,她看到,丁植珈黛藍色的絲絨睡衣,被搭在床頭櫃的斜角上,丁植珈見了,急忙解釋說他睡覺時不願意蓋被而隻穿著那件睡衣,她聽了,不自覺地哼笑一聲,仿佛全然明白了那夜躺在長椅上的丁植珈為什麼對自己倉皇出走的那身睡衣不但不反感,反而還給予了那樣的親切關懷。
“你瞧,這是我最喜歡的寶貝。”丁植珈順手將他的剃須刀拿給她看,她將剃須刀拿在手裏,想象著丁植珈怎樣在一種匆忙或悠閑自得的狀態中使用著他所謂的寶貝,還有,放在鞋櫃上的那個鑲著老鷹翅膀的打火機,掛在衣架上的深藍色的棉麻T恤,尤其是丁植珈走過之時不由自主地用手刮碰了一下衣角的那份隨意,很像和一個個老相識在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