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香(二十一)
鄭冰窩在房裏側身睡著,影十一悄悄走進來,坐在床邊,側身看著鄭冰。
臉頰還紅腫著,眼角還不斷滲著淚痕,蜷縮著身子。
夢中仍在囈語:“哥哥……別不要我……”
影十一驀地心軟,伸手把鄭冰抱起來摟在懷裏,給他抹了抹眼淚,心疼地看著被自己打紅的那一塊。
鄭冰忽然驚醒,僵硬地看著影十一。
“哥哥……”
“哥哥我錯了……”鄭冰猛然清醒過來,緊緊抱著影十一求饒,“我知道錯了……不該跟哥哥頂嘴……”
“寶貝,我下手重了。”影十一安慰地撫摸著鄭冰的脊背,“話也說重了。”
鄭冰抽噎著乞求:“哥哥我不想走……”
“無論在哪,哥哥都掛念你們。”影十一安撫著懷裏受驚的小狗兒,“影宮太殘酷了,哥哥舍不得讓寶貝們受苦。”
“聽哥哥的,出府去,謀份生計,哥哥有空閑會去看你們的。”
“哥哥……你來過嗎……”
馬車軋過一塊石頭,轟的一聲巨響,鄭冰緩緩睜開眼,看了看四周,自己正窩在馬車角落裏,裹著鄭炎的衣裳,剛剛睡著了,做了個夢。
是個好夢,鄭冰摸了摸臉頰,把眼角的水漬胡亂抹掉。
過了一會兒,馬車漸停,鄭炎掀開車簾,鑽了進來,輕輕搓著手嗬氣,接近臨州地界,外邊太冷了。
鄭冰紅著眼角,把身上披的衣裳遞還給鄭炎:“嗯。”
“你穿著吧,反正等會換你趕車。”鄭炎靠在車簾旁,合眼休息。
“這兒太冷了。”鄭冰裹緊了衣裳。
後來車裏就沉默了,兩人都不再說話。
原來哥哥常去看望他們,隻是沒露麵。
開始他們隻能在武館打下手,本以為是武館館主心善,給了他們翻了番的工錢,現在想想,萍水相逢,誰會那麼好心,他們拿的有一半都是哥哥接濟他們的月例銀子。
還有入冬入夏時老板娘送他們的新衣裳,大概也都是哥哥托她帶的。
哥哥總是記得他們,掛念著他們,知道鄭冰不喜歡吃茄子,從來就沒給他夾過茄子,知道鄭炎喜歡吃牛乳酥,輪值回來時常給他多帶一塊。
知道鄭冰怕飛蛾,夏日時從不在鄭冰床褥邊點燈。
而他們是怎麼回報他的。
小時候哥哥輪值出任務已經累得動不了了,他們仍舊纏著他講故事哄睡。
長大些跟隔壁影十三的小徒弟到處瘋玩,影衛排名七十開外的少年全被他們挨個兒合夥捉弄過,到頭來哥哥再去賠禮道歉。
他們從沒想過,影衛裏沒有一個人陰天下雨的時候關節不疼,那哥哥去給疼得嚴重的影衛們針灸時,他自己是不是也正疼著?
哥哥在人前總是溫柔明朗,如春風拂麵,他的疼痛和為難從來不說給別人聽,而他們也什麼都不懂。
哥哥心疼他們,拚命攔著不讓他們進影宮受苦,他們卻直接負氣出走賭氣離開他。
像兩株吸血的藤蔓,纏繞著榨幹支撐他們長大的樹幹,等到樹枝枯萎,樹葉凋零,哥哥一輩子最好的年紀全部給了他們、再也不年輕了以後,才幡然悔悟。
哥哥總是細致又溫柔的,隻有他們倆,把哥哥的愛護和保護當成了理所應當,一旦失去了哥哥的庇護,反而恨他怪他:你怎麼不疼我們了。
鄭冰輕聲說:“我覺得我們配不上哥哥。”
鄭炎沉默許久。
馬車一進臨州,兩人急匆匆朝著杏堂趕過去。
杏堂的夥計都愁眉苦臉——少爺這麼長時間都沒回來,是不是不回來了。
正撿著藥,門口忽然站了兩位一模一樣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