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山子聽見報幕員在大聲地報幕:獨唱《誰不說俺家鄉好》,演出單位:初一年級四班。
山子從台子右側走到了台子中央的麥克風前。他上穿一件藍布製服褂子,看上去還像那麼回事。但下邊的褲子卻因個子長得比較快,短了一大截,露出了瘦瘦的腳腕子。腳上是一雙娘給做的方口布鞋,光著腳丫子,連襪子也沒穿。山子懊惱地想:早知道要演出,怎麼著也得穿上雙襪子。那襪子,就放在枕頭下邊的衣裳包裏呢。
台下一時靜了下來。
山子的眼前是雪亮的燈光。台下許許多多攢動的人頭,迷迷蒙蒙,影影綽綽,根本看不清。他突然覺得,麵前就是青山、梯田、樹林、草坡,膽子一壯,開口就唱了起來:
一座座青山緊相連,
一朵朵白雲繞山間……
歌一出口,全場皆驚。山子唱的是女高音,而且是原調,跟電影《紅日》裏那個山東大姐唱的調一樣高。而且,聲音異常地清脆、悅耳,還帶著沒變嗓的童音的稚氣,再加上高音喇叭放大了分貝,極具穿透力地回響在禮堂的上空。加上山子的頭發有一個多月沒理,已經有點兒長,前邊的一綹垂下來,看著很像劉海。
一中還從來沒有一個男孩子唱女高音的。有幾個高中生就小聲議論起來:“哎,是個男孩嗎?”
“我怎麼看著像個女孩呢。”
“你整天就老想著女孩!”
“哈哈哈哈!”四周的幾個男女同學一起笑起來。
“哎,這小子,嗓子可真好啊,真亮啊!”
兩句出了口,而且調起得正好,唱起來很得勁兒。山子沉住氣,又接著唱了下去:
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
一陣陣歌聲隨風傳。
哎——
誰不說俺家鄉好得兒喲依喲,
一陣陣歌聲隨風傳……
山子唱的那個卷舌音“得兒”如一串叮叮當當的銅鈴聲,台下又是一片讚歎。第一段唱完,師生們立刻叫著好鼓起掌來。初一年級四班的學生見山子為班級爭了光,也使勁兒地鼓掌叫好。連那幾個老是為難山子的同學也跟著大喊大叫,使勁兒拍巴掌。小歪還很得意地向旁邊三班的同學炫耀:“怎麼樣?怎麼樣?震死你們了!”
第二段快唱完時,拉手風琴的男老師來到了山子身邊。旁邊的白裙子報幕員忙搬了一把椅子上去,男老師就坐下了。唱完第二段,拉手風琴的男老師衝他使勁兒點了一下頭,山子知道老師要為他伴奏,沒接著往下唱。在師生們的一片鼓掌聲中,拉手風琴的男老師拉起了過門,在即將奏完時又衝山子點了一下頭。山子心領神會,接著唱了下去:
綠油油的果樹滿山岡,
望不盡的麥浪閃金光……
有了手風琴的伴奏,山子唱得更帶勁兒了。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電影《紅日》裏那個紮著大辮子的大姐姐在嘩嘩啦啦的沂河邊,為解放軍官兵和老百姓演唱的鏡頭。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想邊唱邊做幾個動作了。但平時自己唱時,從來沒做過動作。周老師也沒有教過。別出洋相,弄巧成拙,還是老老實實唱完吧。
誰不說俺家鄉好得兒喲依喲,
幸福的生活千年萬年長,
哎……
最後一個“哎”,聲音由大到小,如一陣輕風,一縷炊煙,漸漸地遠去了。
台下靜了兩三秒鍾,猛然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一個男老師對汪老師說:“沒想到,你班裏還有這麼個人才啊!藏龍臥虎啊!”
汪老師的臉笑成了一朵花。
周老師也喜得咯咯直笑:“哎喲!這小夥兒,太棒了!太難得了!下次縣裏彙演,我得帶他去!”
台下的學生們還在一個勁兒地鼓掌。還有的同學大叫:“再唱一個!”“再來一個!”
報幕員忙去後台找山子,可怎麼也找不到他了。
原來,山子唱完後,行了一個隊禮,從後台出了禮堂,一口氣跑出去了幾十米,跑到了一簇濃密的柏樹叢後邊,看看四周無人,蹲在地下,哇哇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在心裏叫:娘!娘!娘!一直哭了個痛快,才擦擦淚站起身,往後邊望去。
黑暗之中,禮堂的一個個窗口,依然燈火通明,演出還在繼續。
暑假結束後,又開學時,縣一中沒有了山子。他轉學去了魯中一個縣的第四中學。他的姐姐姐夫在那個學校當老師。
山子的童年在離開東灣村的那一刻結束了。不過,東灣村帶給山子的那些快樂、悲傷卻永遠不會結束,它伴隨著山子成長,在山子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