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寒月上了樹梢,看似冰涼無溫度的光芒讓黑夜徒生幾分清寒蕭瑟的疏落之感。
諾大的客棧後院在黑暗中靜悄悄地佇立著,除了葉片在風中被吹動發出的沙沙摩擦聲和遠處偶爾的蟲鳴,一切都蟄伏在略略壓抑的寂靜氛圍中。
終於,北邊廂房房門這時“吱啞”一聲被打開,橘黃色的燈光從門縫中透露出來,渲染了一地的黯然的昏黃。
房內傳出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你們退下去吧,今晚不用進來伺候了。”
林全安拒絕道:“不可,少主你的傷勢……”話說到一半頓了下來,似乎有人阻止他往下說。
薛楚涵語調仍舊溫和,卻不容拒絕:“放心,我並無大礙,退下吧。”
林全安聲音停滯了片刻,遵命道:“是!”
一行人依依從房內退了出來,闔上門離開。
過了一陣子,廂房內的燈光熄滅了,再一次陷入寂靜。
輕塵倚在樹梢上,遠遠地望著那個方向,臉上流露出哀戚的神色來。
夜裏的風漸漸大了,涼意陣陣襲來,房內偶爾傳來幾聲極力壓抑的咳嗽聲。
輕塵猶豫了許久,終是忍不住踱到他窗前,卻隻徘徊在外,始終不敢推門進去看一看。
“你來了。”
那聲音有些虛弱,卻仍舊明朗平靜,對她無聲的到來並不意外。
她不答話,推開門,悄然邁腳踏入,倚在門框上。
緋紅的衣裳在夜風裏翻飛,明明已是春期,纖弱的身體卻像是秋末在寒風中掙紮著瀕臨力竭的蝶,幾乎要隨那風飄然而去。
他也不管她的沉默,自顧自地開口: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輕塵無言以對。
他透過蒙了紗般輕靈淡雅的月光,瞧見她凝重複雜的神色,知道她還在為誤傷自己而懊悔,便輕柔地笑道:“別擔心,我不要緊的。”
“傷口,還疼嗎?”
輕塵啞聲許久,方這樣問道。
薛楚涵搖搖頭,又點點頭,連自己也魔怔了,才笑道:
“你可要聽實話?其實挺疼的,可是見到你來,好像又沒那麼疼了。”
輕塵聞言麵容微微一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銜了一絲從心底湧現的莫名欣悅,卻也心酸難忍。
他的雙眸在漆黑的夜裏閃著光,低聲道:“其實不論如何,能再見到你,我覺得都是頂好的事情。”
輕塵心頭滿腔的悲愴無從宣泄,因著他似專注似玩笑般的撫慰變得更加難為起來。
她恍惚記起那些在薛家莊與他一起度過的安然閑適的日子,沒有你虞我詐,毋需勾心鬥角,卻有繁花,夕陽,和清幽月光的日子。
那個時候,或靜默或低聲細語,就連平日裏最尋常的野花綠草都尤其動人心弦。
若能就這樣靜靜與他相對,不管外麵的喧囂攔阻,即使再多束縛不順,也還是很好很好的。
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像是壓抑了許久才得到允許浮現出腦海來,低聲地,小心翼翼地,這樣和她說。
她的笑容讓他受到了鼓舞,他緊緊瞧著她,猛然翻身坐起,跨步下了床榻。
因匆忙被地毯絆了一個阻趔,卻不想動作幅度太大,扯裂了傷口,殷紅的血滲出白色的包紮布帶,他卻仿佛渾然不覺痛,仍邁了大步朝她走來。
他在她麵前站定,心裏洶湧著的情緒難以按捺,讓他身體微微顫動。
他可是有一個冬季那麼長的時間沒有見過她了嗬,這冬季實在太漫長了些,魂牽夢縈的人似乎從畫像上,從夢境中走出,俏生生站在麵前來,雀躍的心思,她可曾也是一樣的?
他一身潔白的中衣被月光映得晦暗交錯,那棱角分明的臉因直麵皎潔的淡黃光線變得發亮,眼眸深邃如浩瀚不見底的海,卻有粼粼的波光閃動,像極了暗夜中耀眼的星辰。
他抿著薄唇,神情專注。
端詳她良久,薛楚涵緩緩抬起右手,似要撫上她嬌豔動人的臉容,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隻能將心底裏喊了無數遍的名字開口喚道:
“塵兒……”
她仿佛被蠱惑般俏立原地,無法在他那樣深沉的眼眸中動彈絲毫。
兩人靜靜地站著,相對忘言。
隻剩下一步的距離。
他的胸口因傷口的迸裂滲透出一朵逐漸擴大的猩紅色血花,像是一個警示,耳邊“砰”的一聲有什麼破碎後墜落心底,使她恍然醒悟過來。
不。
不是一樣的。
雖是同一個太陽,今日的夕照和昨天的落陽,終究是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