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月夜。
接近十五的月漸漸豐滿成圓圓的一輪,皎潔的清輝柔然灑下,反襯蒼茫大地的種種晦暗和不圓滿。
再去一回罷,最後一回,再去看他。
輕塵這樣想著,縱身躍起落在連春客棧院子牆外的一棵蒼茂錦簇的樹樹梢上。
夜裏風大,吹著樹葉颯颯地響。樹下晦暗斑駁的影子一搖一晃的讓人暈眩。
輕塵勉強笑笑,望著烏黑的天幕輕聲道:
“今日月色很美,上來陪我一起看罷?”
卻是隨意披著件外袍的薛楚涵站在樹下。
數日不見,卻恍如隔了許久許久的時光,那人看起來竟然有些陌生了,消瘦的下巴上點點的胡茬冒出,一張臉蒼白著。
除了那依舊深邃的眼神,哪裏還有半分往日意氣風發,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樣?
而他如今便是抿著唇,以那樣深不見底的目光瞧著她,神情複雜。
他別過頭,嗓音生澀地開口:
“清屏山一別,輕塵姑娘別來無恙?”
輕塵微微愣住。
他終究是怨她的。
怨她的狠心,怨她的自作主張,怨她一個人把他,把他們全盤否認卻不問他一句願不願。
輕塵心底思緒複雜,答:“不好,我一點兒也不好。”
薛楚涵望著她沉默半晌,依言躍到樹梢上與她同坐。
沉默中薛楚涵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有一股子悶氣憋了好幾日不吐不快,便涼涼道:
“在下還以為,輕塵姑娘這般沒有心肝的人,每天定能過得輕鬆如意,事事順心。”
輕塵聽罷回過頭來望著他,苦笑道:
“你這是要跟我慪氣嗎?”
她嘴角的冷意仍未散去,聲調卻慢慢變得哀怨了,清亮黝黑的眼眸漸漸浮上一層水光,凝成晶瑩的一滴,極快地滑過臉龐。
他看著那淚滴落在夜幕中,粼粼的光亮卻似一把利劍插入般讓他心底抽痛。
輕塵一直是堅韌的,像一株安然生長的女蘿,或沉默或冷淡,甚至在嬉笑玩鬧的時候,她都防略得當可攻可守,何曾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塵兒……”
他焦急懊惱萬分,自知傷了她的心,忙伸手去拉她,被她倔強地避開。
薛楚涵方寸大亂,被她清冷幽怨的眼神攪得心潮湧動,再也顧不得輕塵的拒絕。
長久等待的期盼混雜著因她不斷的逃避,慢慢發酵在心底的那些酸澀苦楚怨懟,被她的落淚稀釋得一幹二淨。
他用手扳過她消瘦的肩,輕輕擁在懷裏,懊悔地撫慰道:
“對不住,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樣的話來傷你……”
輕塵臉色慘淡道:
“不,是我害了你,你本來應該有更光明磊落的前途,而不該與我這種不入流的妖女有任何瓜葛……若我沒有遇見你……”
薛楚涵搖頭:
“我不愛聽你這樣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能遇見你。從前讀詩詞,其中一句‘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我幾次揣摩皆不得其意,但自從遇見你我便懂了。這個世上有那麼多的女子,可是在我眼裏,她們都不如你,自從你走進了我的心底,我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見別的人。”
輕塵隻能苦笑,她搖搖他的臂彎,顧左右而言他:
“我可否有與你說過我的身世?”
薛楚涵搖頭。
輕塵道:“我幼時因為一場瘟疫與雙親走散,若不是師傅救了我教會我武功,那麼今日的輕塵,隻是流落在青樓妓院中任人擺布,人盡可夫的風塵女子。在這世上,除了師傅,你是唯一能知我懂我,真心待我好的人,師傅對我恩重如山,塵兒無以為報,我無法忤逆她的意願。我雖鍾情於你,可是子賢對不住了……我聖盟中人絕不可留自己心愛之人存活於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