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楚涵回到薛家莊數日,一直忙碌著讓林全安張羅整理林圃,修繕花園池塘的雜事。
一向不管繁雜事務的薛楚涵竟親自來監督查看,往常最愛泡在書房中讀書寫字作畫的習慣倒是一個也沒有了。
林全安瞧著他頗有些欲言又止,反複掂量了半晌,方支支吾吾道:
“少主,你……”
薛楚涵疑惑問道:“什麼?”
林全安道:“那日夜裏,我意外碰見了你與輕塵姑娘見麵,她……”
薛楚涵聽得他提起輕塵的名字,眸中的神采瞬間黯淡了三分,他歎息道:
“既然你瞧見了,我也不好隱瞞,若是僅關乎我們倆的私事,我大可按照心中所想去追求她,哪怕她一天兩天不答應,但遲早也會同意的……隻是,這層層關係牽涉到家族的聲名榮譽,我怎可任性將祖輩辛苦積累下來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呢?這光複薛家的重任我無法負擔便也就罷了,若是反倒連累了父親和外祖父,讓我如何對得住祖宗?……但我總是對不住她的,若我一日還活著,我便一日將她放在心底,妥帖地想著罷。”
林全安聽了心中複雜非常。
以往薛楚涵情迷輕塵時,他總是苦苦哀勸他兩人身份地位懸殊,難得善果,可薛楚涵卻不太放在心上,讓他十分焦慮,甚至出些下作的手段來挑撥兩人。
後來薛楚涵跟著武林正派出去了一趟,也經曆了生死的危機,如今看清所謂正派的自私自利嘴臉,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倒懂得分辨是非得失來了。
可是林全安有些忐忑,現在的薛楚涵看似平靜地接受了兩人無法一起的現實,可林全安打小便伺候著少主,雖然薛楚涵一直溫文平和,卻從未見過他這般落寞的模樣,心神恍惚,連念想都沒有了,仿佛僅剩木然的軀殼。
林全安也跟著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了。
就這樣靜默了片刻,遠遠地傳來東門邊上有些噪亂的聲響,一名奴仆匆匆跑來稟報道:“少主,大事不好了!不知何處來的一個小丫頭跑來說要見少主您,又說不出自己的來頭,屬下派人去攔阻,卻被打傷了好幾名弟兄!”
丫頭?
薛楚涵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似乎隱約猜出來是何人,眉頭蹙起道:“快帶我去看看。”
剛剛接近東門,薛楚涵看著門外與守衛打起來的橘紅色小小身影,便知道自己所料無誤。
合歡眼尖,遠遠地便瞧見了薛楚涵。
饒是孩子心性,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呢,嘴一癟,便嚎啕大哭起來了。
弄得本來正與她交手的守衛們手足無措,倒像是在欺負一個孩子似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隻得看著她大哭著撲到薛楚涵懷中去了。
薛楚涵更是手忙腳亂地安慰她,連聲哄了許久,合歡才能結結巴巴地說話了。
她嗚咽著道:“大姐姐回到絕情崖後便被師傅重罰,關到地牢裏麵,她重傷未好,還發著高熱呢,師傅不允許任何人去探望,再這樣下去,歡兒怕大姐姐她就要熬不下去了……我想來想去,隻好照著大哥哥先前給歡兒的方法找到這裏來。”
薛楚涵大驚:“塵兒竟被關起來了?”
合歡又細細將事情前後講了一遍,早已是急得滿頭大汗淚眼朦朧。
薛楚涵心急如焚,耐下性子將合歡哄了回去,百般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屏退了林全安等人,自個兒繞著屋前屋外走了好幾遍還是憂心難解。
此時已經入夜,月明星稀,一輪明月高懸,清潔的月光灑在薛家莊依山邊上的佛堂頂上。
薛楚涵懵懵然地推門進去了。
自從他懂事以來,他從未踏入過這裏。
那年五月廿二,正是炎炎的夏日。他七歲,又一次跟著住得臨近的鍾灝躲開仆人的看管偷跑出莊子外麵,爬樹,河中暢遊,抓魚,做一切這個年紀裏的孩子應該做的玩意兒。
然當日傍晚玩夠了正要回家,被一個神色慌張的婢女告知父親允許他暫住鍾灝家中數日,好好地玩耍,兩個孩子高興壞了,也不問為什麼便高高興興地去了。
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娘在那日突發急病去世了,待回到家中,發現原本的奴仆也都遣散得一幹二淨,換了新的一批來,父親公告天下,對外宣稱發妻因隱疾逝世,薛家莊從此隱於江湖,不再過問世事。
驟然失去了娘,薛楚涵也難過了好久。
而也是打那時候起,父親將養了好些時日才緩過氣來,卻時常把自己關入臥房之內,後建佛堂一座,遷入佛堂,常伴青燈古佛,非要事不踏出佛堂一步。
薛楚涵想,這大概是父親痛失發妻後悲痛難解,僅能在佛經中獲取心靈上的慰藉和平靜,故在最輝煌的時候悄然隱退,以這種常人難以想象的方式來緬懷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