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名在聽到判決的那一刹,一直沉靜如水的麵色終於有了些微鬆動,她在心裏輕輕舒了一口氣。這個集體訴訟案件已經拖了長達三年之久,今日終於有了終審判決。
三年了。原告也即受害人的境地幾次讓她看了想要落淚,而她作為原告的代理人,對這個案子也是前所未有的上心。無奈對方公司勢力實在太過龐大,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每每難以梳理清楚,調查取證困難重重。這,大約是她執業以來遇到的最難打的官司了吧。她輕笑搖頭,終於結束了。受害人每人獲得了200萬的賠償,俱流下悲欣交集的淚來,看得杜可名心中一酸:再怎樣補償,他們的健康也是毀了,但這些錢好歹能夠下半生的花用吧。
再禁不起他們感激的目光,杜可名微微轉頭望向被告席——那裏坐著的,是昊天公司的董事長兼法人代表沈澤,也是……她兒時的玩伴,青梅竹馬的戀人。16歲時的一場分離,便是八年天各一方。再見時,他是昊天公司的董事長,她是業界嶄露頭角的律師。因為這場官司兩人重逢,卻似離得更遙遠。最初見麵的熟悉又陌生,三年間的種種不動聲色的攻防,判決將至時他的千般求肯萬般威脅。她的歎息幾不可聞,已不是那個沈澤了阿。沈澤善良得連螞蟻也不會踩死,又怎會拿人來做活體實驗?沈澤不會放下驕傲求她放過公司,更不會對她這樣威逼利誘啊。杜可名腦海中逐一浮起少年的清淺笑容,年少時輕易許下的諾言,以及,那個雪夜,他的不辭而別。年少的愛戀啊,就這樣隨風逝去,隻餘悵惘。
眼前的沈澤麵色灰敗,眼神卻透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哀傷。這場官司一落敗,昊天便等於盡毀,父母辛苦創下的昊天啊……沈澤猛一抬頭,正對上杜可名的目光。她的目光裏閃過一絲心疼,卻不懼不避坦蕩迎來,看得他心中一痛。
怎麼會變成這樣?沈澤輕聲自問。17歲那年,父母慘死於綁匪手中,他措手不及被帶離這裏。變故來得太快太急,他尚來不及反應便失去了一切,父母,可名……隻餘一個昊天。他被昊天的元老變相軟禁與世隔絕,他被當作傀儡來回耍弄,他在夾縫中艱難求存。無論多苦他都沒有放棄過,隻心存了一念:一定要奪回昊天!終於,他遇到了一位高博士,憑借各種稀奇古怪的發明,暗中相助他奪回了昊天,並從此留在他身邊。他斥資造了一個一流的實驗室給高博士,任他每日悶頭在實驗中。沒有錯,這是他欠他的。對於高博士的事,他也知道一些,但總是裝聾作啞。他欠他的。他隻需他的昊天安好。
也不是沒有暗暗尋找過可名,但總會無端陷入恍惚:這樣的沈澤,連自己都快忘記本心的沈澤,可名還識得麼?
杜可名走出法庭,外麵的快門聲、閃光燈立即閃成一片。跨國大集團昊天公司的醜聞,法學界出了名的美女律師杜可名,任一都是八卦的好材料,更何況,據傳他們還有一段青梅竹馬的往事……
緊皺了眉,掩住了臉,杜可名匆匆衝出人群,全然沒有注意到背後角落裏射來的陰狠目光。
夜晚的爵士俱樂部。
杜可名獨自坐在吧台上,托腮靜聽鋼琴三重奏,一杯Daiquiri在手中微微晃動。
一開始店裏相當擠,九點過後下起大雨,客流便止住了。十一點時,店內的客人已屈指可數。她仍然默默喝著Daiquiri,一杯接一杯。案子結束了她不是應該很高興麼?為什麼……心裏卻覺得缺了一塊呢?
從酒吧出來已是淩晨。開車至自家樓下,杜可名卻沒有急著上去,坐在車裏靜靜想起了沈澤。昊天公司經此一案勢必是要倒了,沈澤會如何呢?他們……又怎樣再麵對彼此?一念及此,隻覺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再難理清。杜可名甩甩頭,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考慮吧,她太累了,急需好好休息才能理清思路。於是她熄火下車,坐電梯到門口,借著樓道燈光翻包找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