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杜可名醒得很早。一一回憶起這兩天來發生的奇事,不覺有些發癡。在床上怔了一會兒,甩了甩頭,穿衣下床。
走至院中,雪重正拿了掃帚,從隔壁屋子裏走出來打掃院落。朝陽已升起,將他的一襲白衣染成淡淡金色。杜可名心中沒來由一暖:以後,便要與這師徒二人生活在一起了。
想著便倚著梅樹笑著道了聲早。雪重漠然看了她一眼,算是打過招呼,一句話不說低頭開始清掃院子,將她晾在一旁。
杜可名倒也不以為忤,笑嘻嘻回頭,踮起腳尖嗅那梅花清香。
一夜過去,積雪漸漸消融,梅花更加怒放。殘留的一點冰晶包裹著花瓣,在陽光下閃爍七彩光芒,宛然可愛。
杜可名對著光線灑來的方向眯著眼看了一會兒,轉身朝雪重綻了個笑顏,便出了院門,向先生的木屋走去。
進屋時,先生正對著她的腕表發呆。杜可名見狀不由偷笑,輕咳一聲,跨進屋內,笑道:“昨天倉促,忘了問先生姓名。”
先生回過神,見是她,便微微一笑,答道:“莫如是。”
又是這樣冰霜消融、雪雲散盡的笑。
杜可名看得心神一蕩,隻好將目光放到別處:“莫先生在研究我的表?”
莫如是略一怔:“原來叫作表麼?”偏頭拿起表細細看,沉吟道:“與我的日晷頗相似,是日晷的一種麼?隻是更為細巧,精妙之處難以言說。”
杜可名聽得一樂,掩住笑意上前一步,從莫如是手中接過表,指著表盤對他解釋道:“也可以算是日晷的一種,但可隨身攜帶,內裏構造亦精妙得多。請先生觀其指針,俱隨內部齒輪緩緩轉動而走動。長者為分針,走一圈為一分;短者為秒針,走一圈為一秒。至於這分秒,先生想必知道一天有十二個時辰,按照我們的算法,半個時辰為一小時,即指針走過一格刻度,一小時分為六十分,一分又可分為六十秒。由此環環相扣,可分毫不差,知曉時間也。在雪霽家鄉,這是極普遍的物事。”
莫如是眉頭緊鎖,須臾間便已展開,歎道:“果然巧奪天工。”回頭打量麵前這粉雕玉琢冰雪聰明的女童,身量不過六七歲,言行舉止卻不由人不將她當成自己的平輩看待,心下不由生出幾分喜愛之情。
他伸手搭上杜可名的腕,閉目凝思片刻,放下道:“身體是無恙了。隻是之前受了寒氣,以後逢雪天手足關節會有些不靈便;若要練武,怕也是再不能的了。好在南國雪少,你又是個女孩子,不練武也無甚大礙,但……”
他頓了一頓,眉頭踅起,杜可名心中便一跳:“先生,但說無妨,但……如何?”
莫如是沉吟半晌,終究說出口:“但你體內,存有一種我未曾見過的毒物,會抑製你生長,終你一生,都隻得六七歲的孩童身形。”
“什麼?!”杜可名聞言臉倏地變得煞白,渾身開始抑製不住地發抖,“你……確定?不、不是開玩笑?????”高博士獰笑的臉在腦中出現,她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一輩子六七歲大小,那努力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看著她無助的臉,莫如是憐惜之情油然而生,想出聲安慰卻不知說什麼好,隻好靜立一旁待她自行平靜下來。
杜可名口中不停念叨著“不可能,我不相信”,麵上神色變幻。
一會兒,似是想到什麼,眉心漸漸擰了起來。
半晌,她忽地開口:“先生……”
“恩?”莫如是被她喚得一愣,卻見這女童麵上無助之色已盡數褪去,隻餘一片堅毅。
杜可名從椅子上站起,望定了莫如是:“雪霽有一事相求!”看他點頭,便直直跪倒在地:“先生!請收我為徒!”
莫如是一驚,竟忘了去扶她:“雪霽,這……”
“先生,我非故意為難,”杜可名眼神堅決,一字一頓說道,“而是,我想學醫!先生,我相信世上什麼事都有辦法解決,既然當今世上沒有法子治好我,那我就自己想法子!前人做不了的事,我輩未必做不到。我要學醫,十年、二十年,終有學成那一天。總有一天,我會想出辦法來,治好我自己!先生,請您成全!”說罷,頭重重磕下。
莫如是不由怔住。
靜默半晌,他竟低低笑了:“前人做不了的事,我輩未必做不到……本應是這樣啊。”伸手欲扶,杜可名卻仍強著不肯起來。他似想到什麼,微微一抿嘴:“雪霽,難不成還要師父抱你起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