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子熾天(1 / 3)

三清鎮本是寧國都城天都附近的一個小鎮,三麵環山,若非北麵一條官道通往天都,差一點便與世隔絕。也正因為如此,小鎮雖處於皇城腳下,卻未沾一絲一毫的奢華浮誇氣息,依舊民風淳樸,日子如水般平靜。

現下已是夏末時節。俗話說“七月流火”,此時的天氣本應已漸漸轉涼,但今年不知怎麼的,仍然悶得讓人心慌。鎮中唯一的客棧——來風客棧裏,老板錢三多正坐在上等廂房中,眯著眼翻閱麵前的帳簿,他的小妾盈娘在一旁舉著團扇殷勤地替他扇風。饒是如此,他的額上仍不住有黃豆大的汗珠滴落,有一滴盈娘沒來得及揩去,便不偏不倚落在那黃色紙張上,瞬間就模糊了一塊。錢三多不由破口大罵:“混帳東西!這麼點破事都做不好,爺要你有何用?!給我滾出去!”

盈娘神色淒惶,唯唯退出房去,不巧腳上跘了一跘,不由打了個趔趄,幸虧從旁遞過來的一雙手扶住了才沒有跌倒。她感激地抬眼一看,卻是一位身著天青色粗布衣裳的清瘦公子。他麵色蠟黃,似生了極重的病,隻這麼扶了一扶便牽出了一陣咳嗽。他身旁的白衣少年不禁皺了眉:“二弟。”

盈娘循聲望去,不由呆了一呆:世間竟有這樣美的人兒!她一時竟想不出詞句去形容,隻覺得他清冷不似凡間人物,不禁麵色緋紅,一顆心突突跳了起來。青衣公子見狀微微笑了:“不妨事。大哥,我們回房去。”說著溫文有禮地朝盈娘一拱手,兩人便走出幾步,進了房間。盈娘兀自呆看著那白衣少年的背影,直聽到廂房內重重一聲咳嗽,方才醒過神來,發現錢三多正冷眼盯著自己,慌忙退了下去。

錢三多收回目光,看著帳簿,開始有些心煩意亂。他不是沒有察覺,這陣子三清鎮上忽然多了許多陌生人。他們有的象做買賣的客商,有的似走親訪友的老者,有的如逃難而來的乞丐,甚至有顧盼嫣然的少女與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可是據他私下裏觀察,這些人全都身負武功,絕非善與之輩。他們多半在鎮上逗留幾日,便沿著官道向天都匆匆進發。

想到這裏,錢三多隻覺心裏悶得異常,再也看不下去,終於將手頭帳簿一推,長歎一聲站起。踱至窗邊看出去,隻見天色陰沉沉的,似在醞釀一場極大的風雨。平安度此一生,真的便這麼難嗎?他遙望天都城方向,麵上浮起憂色,不由喃喃道:“該不是……真的要出什麼大事了吧……”

到了傍晚,一場暴雨如約而至。仿佛天空裂了個大洞,滂沱大雨急急傾瀉而下,一時間竟再也分辨不出天地萬物,隻餘空濛一片。來風客棧二樓左首的房間的窗戶裏探出一隻纖纖素手,又倏地縮進。方才那青衣公子立於窗邊,回身向桌邊的白衣少年吐了吐舌頭:“這雨不要錢也不用這麼個下法吧?”他臉上蠟黃之氣已盡去,露出一張瑩白如玉的俏臉,竟絲毫不遜於那少年,美得動人心魄,不是杜可名又是誰?不消說,身旁那美少年,便是雪重了。

雪重微笑,眼底泛起寵溺:“別在窗邊站著,仔細著了涼。”

“哪兒那麼嬌弱?”杜可名走到桌邊坐下,斟了一盞茶,仰頭一飲而盡。許是喝得急了些,忍不住便咳了起來。雪重忙拿手輕拍她瘦削的脊背,替她順氣。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她粲然一笑:“師兄可別忘了,這世上,若是我稱醫術第二,隻怕除了師父,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雪重白她一眼,再開口,語氣已然帶了擔憂:“身上的疫症,還是沒好透麼?”

自出了藥師穀,他倆一致決定去景陽王所在的天都城。雪重固然是為了報仇,杜可名卻是悶了這許多年之後,一心想去繁華之地看看,好好遊玩一番。未料,沿途沒有看到大好秀麗山河,卻隻看到窮山惡水裏為了逃難而背井離鄉的老百姓。杜可名心口隱隱作痛:老百姓的生活竟然如此艱辛!去年是罕見的荒年,農民幾乎顆粒無收,現如今田地荒蕪,疫症橫行,每個村莊都死氣沉沉,村民僅靠稀粥野菜度日,在一些最窮困的地方,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

與之相對的,卻是官府的不作為。一些郡縣官員竟能對這樣的慘狀視而不見,依舊日日飲酒,夜夜笙歌。一路上杜可名都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將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全綁進法院,通通定以貪汙罪、受賄罪、挪用公款罪,直接按情節特別嚴重判死刑,當天就把他們執行了。可有什麼用呢?這一路上也確實出現一些殺富濟貧的俠盜,讓人頗覺快意,可究竟有什麼用呢?她心裏湧起深深的悲哀:就算殺一百個這樣的官吏,若選官任官製度一日不改,監督製度一日不設,權利觀念一日不興,封建製度一日不變,這些,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