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並不大,但是有一種下到世界末日也不會終結的感覺。
仿佛上天也被班長的眼淚所感染,想為去世的小黑哀悼一下。
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有生命離開的時候,一場雨作為送別再恰當不過了。
我依稀記起,多年前當我自己的小狗病死的時候,天空非常晴朗,藍得叫人憎恨。一直到入夜,我在小區花園裏把它偷偷埋起來以後,老天爺才吝嗇地掉了幾滴眼淚。
在那以後,老爸跟我有一番長談,他這個沒法逃出過去感情漩渦的男人,卻對於生死有著許多獨到的見解,可以說達到了哲學家的深度。
如今,老爸曾經用來寬慰我的話,我可以借花獻佛,再對班長說一遍了。
“是土葬還是火葬,根本不重要。”我把班長的目光吸引過來以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賓漢·蘭普曼說過:主人的心,便是埋葬狗最好的地方。”
當年老爸用這句話安慰我的時候,我在深表讚同的同時,有如醍醐灌頂。
當然,賓漢·蘭普曼到底是誰,我現在都沒查到,搞不好他除了說過這句話以外,什麼都沒做,類似於現在的微博大V,隻憑發表言論出名。
跟我打著同一把傘,在雨水浸濕的小街上散步的班長,稍稍抬起眼睛來看著我,似乎對我能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很感意外。
因為寵物醫院接診了一例急病,一隻德國黑背吃雞骨頭刺穿了胃袋,必須立即動手術,班長才在我的勸說下,把小黑的遺體留給小丁處理,一起`打著我從家裏帶來的傘,走到了外麵。
我的本意是安慰班長幾句,然後送她回家,但是班長漫無目的地遊走,把我這個打傘的人帶到了不熟悉的小路上,心情沉重的她,顯然不想馬上回家。
濕漉漉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空氣卻比較清新,濕滑的路麵反射出街燈的光亮,把寂寞的夜色渲染得更濃重了一些。
班長再次發出了嚶嚶的低泣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會相信,平日裏那麼好強那麼威風的班長,會突然變成愛哭包一樣的存在。
夜風吹動班長的校服裙擺,我把傘向班長的方向傾斜了一些,以免她被雨水淋到——我這邊不要緊,反正我跑步過來的時候,已經把自己淋得差不多了。
什麼?你說我不注意避雨可能會感冒?別逗了!斯巴達的身體才沒有那麼脆弱呢!
“可是……”在我勸慰了好幾句之後,班長才首次出聲道,“小黑它明明闖過了那麼多次難關,這一次居然會挺不過來……”
唉,班長,你犯了佛家所說的“執著心”啊,“隻要堅持呼吸就能長命百歲”,人類之所以會死,跟小黑一樣,是因為某些時候無法再堅持了啊!
我回憶著老爸勸說我時采取的策略,沒有正麵回答班長的問題,而是反問:
“班長,你相信存在死後的世界嗎?”
班長搖了搖頭,“我的父母是無神論者,我也是。”
我反倒點頭,“那就對了,如果不存在死後的世界,那麼死掉的小黑,現在的存在狀態就是‘虛無’,這是一個極其美好的境界,比最香甜的睡眠還要美好。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就嚐試回憶一下,你降生之前的狀態是怎麼樣的吧。”
如此反傳統的說法,讓班長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說……死後因為一切都不存在了,所以反而比活著的人還要幸福嗎?”
嗯,老爸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他還援引《道德經》裏麵的一段話,就是“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從文言文翻譯過來就是:“我有了身體,就有了生老病死,就有了寵辱,如果我沒有了身體,我還有什麼憂患呢?”
當然,這麼掉書袋的文言文,我不能跟班長直接說,那樣班長該認為我在裝大尾巴狼了。
不等班長提出更多的疑問,我又繼續說道:
“反過來,如果你認為存在死後的世界,那麼無論從哪種宗教的觀點,一隻百病纏身的小狗都是沒有罪的,它死後必然可以上天堂,去極樂世界,說不定還會從雲端向下望著你。既然如此,你何苦讓它看見你這麼悲傷的樣子呢?”
可能是後兩句話比較煽情,班長在接受我的觀點的同時,又抽了抽鼻子,用手擋住了眼睛。
“葉麟,你……居然思考過這麼多關於生死的問題,我以前把你想象得太簡單了……”
其實思考生死問題的不是我,是我老爸啊!我才14歲而已為什麼天天想著掛掉以後的世界啊!不過被班長誤認為我思想很有深度,那也是極好的。
班長呼吸著雨後的清冷空氣,幽幽地歎息道:“我就沒有你那樣看得開,我每周去看望小黑,已經養成了習慣,如今要我突然把習慣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