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心雨》涉及了多種文化領域,有文學評論,有藝術品鑒,有辭賦創作,有曆史考據,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而且均精彩紛呈。如同一個江湖高手,無論什麼樣的家夥式,一旦田先生操之手中,都能舞弄出精彩。到底田先生是絕頂高手入了江湖,還是江湖讓他成了絕頂高手?應該是兩者兼而有之,但菜九更認可江湖的曆練讓田先生功力更高。因為《江湖心雨》全是近二十年的文字,而且愈往後愈好。何以年屆古稀的田先生筆力竟然遠過其盛年,觀其序王先生畫傳或可窺其端倪。其曰:“王仲博先生的藝術成就,之所以高出眾‘鄉賢’,內中含著必然性之因素:國學奠基,為一;高端師承,為一;萬裏胸襟,為一;與時俱化,為一。”這四個必然,至少田先生得其三,其所未得者,菜九以為高端師承也。因為田先生所處時代,並沒有什麼不得了的大師,如果真要尋其師承,當直繼孔孟及前世諸賢。四者之外,就數江湖曆練為其最大臂助了——遠離了權力允許的學術遊戲,獲得了極大的自由度,心智得以大開。田先生的事例揭示了一個秘密,就是與權力話語的距離越遠,心智複蘇的機會越大,所得也越多。
菜九對自己折疊語言的能力一向比較自負,但讀了《江湖心雨》,就感覺到我的所謂能力,真是太小兒科了,至少是檔次太低了些。因為不具備田先生的豐厚學養,很多東西尤其是境界方麵的內容是出不來的。更令人感佩不已的是,田先生用簡短的語句裹挾巨大的容量,往往一個句子就打穿了一個思維通道,讓人看到一直在回避的種種真相。比如:
在生命的漂流中人們都會變得麵目全非。(周沛生《草木紀事》序)
“實錄直書”的原則,往往讓位於“為尊者諱”的諛筆。(《風雨歲月》序)
好在謊言與偏見的維持費用太昂貴,當撒謊者因撒謊而筋疲力盡,真實自然會水清沙白。(《邳睢銅抗戰史新考》序)
統治與統治精神不是一回事。統治精神的實用形態又與它的原生形態不是一回事。(《北京立了聖人像》)
其實,前人是沒有耐心等待後人的。(《夢尋勺圃》)
在今天,在中國,在美化自己與抹黑他人的完美結合中,“民間”的聲音隻能淪為“邊緣話語”了。(為《馬爾鑾傳》序)
生命奄忽,萬物難久,芸芸眾生,各自空忙,真的沒有幾個人能悟透生命耗散中的創造義務。(《讀老耘書畫興懷》)
在形而上的理性青空,美永遠是飄揚不逝的呼喚。(《男性的尷尬。》)
此消彼長的人格較量從來都是時代曆史的產物。(《哭泣創造人格尊嚴》)
生命的勝利,並不是占有多多益善的歲月。(《時間戀》)
值得思念的曆史,永遠有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精彩。(《夢尋勺圃》)
真不知需要多少力量與熱量,才能將這些話語糅合熔結成一個整體。因為這些話最經得起咀嚼,當其蘊含的滋味被一點一點地咂出來時,頓時讓人感到心如過電,欲辯忘言。而且田先生說這些話時,似乎根本沒有發力,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勁道內斂,綿綿而出,用最輕靈的筆觸,鍛造出了最沉重的錘擊,並一記記地落在人的心尖上,綿綿作痛,久久不已。
以輕靈的筆觸,寫沉重的話題,應該是田先生的獨門神功——拆解的嫻熟,敘述的平和,又那麼收縱自如,不經意地就從他所點評的一切事物中,輕鬆自如地切割出普世的意義,給人啟迪給人教益,而且都是田先生的獨得之秘。
田先生的文字充分證明了這樣一條鐵律:隻有能穿透曆史的聲音,才能給人以震撼。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古人此話或者可與菜九所論相互印證——無論研究寫作都是個力氣活。寶藏在江湖,唯力大者得之。田先生的力氣的核心是夫子之道。依田先生之見,孔夫子要麼被利用虛飾,要麼被誤讀潑汙,目的都在於愚民。所以“誤解孔子,於孔子個人造不成任何危害,受害的卻是今天的中國人和今天的中國”(《北京立了聖人像》)。田先生不受愚,所以有氣力。最近菜九與田先生相約寫孔子研究,最後發現根本插不上手,因為田先生所知太精深了,菜九也因此見識到田先生是如何從孔夫子那裏獲得正能量的。根據菜九的理解,田先生步入江湖之前是主攻文學評論的,這一點已充分體現在他眾多對文學藝術作品的非常到位的評價中。他的江湖作業用到最多的,又是後來增進的解剖曆史的功力,此功力絕不在文學評論之下。在田先生這裏,這兩者又完美結合、密不可分,猶如雙劍合璧,威不可當。所以,田先生每每從一個事件一件作品中解讀出無窮無盡的內涵,比如讀萬曆皇帝,讀金瓶梅,好像有無數的門徑可以進入,並讀出無數迥乎常人的世相。此時的田先生,在菜九心目中如同大鬧長阪坡的常山趙子龍,一身都是膽,招招都見血,在整個中國大文化的領地裏往複馳騁,如入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