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完全消逝在夜幕中。燈架上燃著的蠟燭閃爍著火光,迷亂了眼前冷清單調的擺設,竹木隱逸的香氣悠揚散在空氣中,吸進鼻裏落入心頭,直叫人心那端安寧舒靜。
一人榻中安眠,一人榻旁守著,不言不語,這屋裏頭似乎是更加安靜了。
這樣目光絲毫不避諱地看著,霍策天麵上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床榻上那人安然入睡的麵容,沉默無聲,清秀而精致的麵 上此時看去多了一份安心的嫻靜。闔上的雙眸上兩道細長而稠密的睫羽閃爍著燭光的柔和,微微翹起,又似那停在枝頭上那棲息的蝴蝶,似靜似動。
目光緊鎖著她,倏然,霍策天不經意扯起唇角,他的王妃,很美。
隻是如今這美麗的花兒是受了些風雨摧殘,是顯得嬌柔有些無力了。今晚的事,本來也不是他本意要讓她看見如此慘厲血腥的一幕,隻是怪她真的是太倔了,哪能有人三番四次惹惱他還麵不改色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治治她怕是不行的。
對於玲妃中毒一事,實話說了,他心裏多少還是偏著她的。將她押下無非是想掩下旁人耳目罷了,事實上,他並未真正想過要處置她。他心裏邊,還是覺得這個蠢女人是無辜的。
視線依舊停留在原地,打量著那身子骨纖弱而眉目間不乏存著倔氣的女人,這女人真是好生奇怪啊!真想不出這世上還能像她一樣的人……像她一樣的?
心中莫名湧上一股溫軟,稍後霍策天才徒然反應過來——
像她的人,怕是有的。沈若沫,懷上他孩子了。
冰涼的夜風緩緩吹來,輕輕拂動垂在床沿邊上的紗幔,那麼的輕柔。麵目如刻的麵容依舊是肅冷的,隻是憑借晚來夜風,那深似如潭一般的眸子有那麼一瞬間柔和了。熟睡中的人兒是那樣的讓人垂憐,手神差鬼使般伸了出去,想要輕撫一下她,發自內心的。
然而,手停在半空中卻愣愣停下了,頓在半空中……
倏然,耳邊似乎在回蕩著以往的聲音,一點一點……
“待我傷好了,最要緊做的事,就是捏碎了你這花貓臉,淘氣。”他伸手作勢要擦去臉上染上豆大的草渣子,板著麵,看去佯似十分的生氣,隻是過後才不到半刻,沒聽見聲音,便自己又笑了,“怎麼?知道怕了?”
仍是聽不見回音,他心頭一緊。
“依依!”
他慌,她卻在笑。
“依依?”稍有察覺,他再問。
奈何那調皮的花臉貓依然不做聲,隻是在他跟前緊緊抿著嘴巴就是忍著笑,看他擦不幹淨的青綠的大花臉,到底是誰是花貓臉?
他是多精明敏銳的一個人,憑她那點小伎倆,還能騙得了他?存心是想要教訓這妮子了,於是乎,摸索著桌角邊兒上 剩餘的藥膏,悄悄撚在手指上。皺著眉頭,語氣驟然一變,“壞了,這藥沒上好……”說完,他便是十分痛苦般掩住眼睛。
她聞言一驚,怎麼會沒上好?
“怎麼會?明明……”
聲音驟然而至,她才挪開步子靠近他,結果就被他狠狠拉過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指上的藥膏往她臉上抹去。快!準!
臉頰上藥草的清香徐徐向鼻端襲來,這微微愕然的臉上還是涼絲絲的。片刻,她才回神過來,哭笑不得的指著他,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才老大不開心地繃著小臉,可恨自己嘴裏又說不出一句狠話來,才向他哼哼。
“小心眼兒。”
那時候他看不見啊,她此時是多麼的可愛俏皮。
……
停在半空中的手,像是被人施了法,久久不能落下。誰說不是呢?他確實是被人施了法,牢牢將他困到往昔逝去的時間裏,孤身一人,往前不得,往後也不行。
安然的睡顏依舊,溫柔安靜得讓人心動。霍策天抬眼看著,最後還是將手慢慢抽了回來,動作極慢,當中有決絕,也有無奈。可他終歸是一個孤傲冷峻的人,方才麵上那恍若存在的落寞這一刻便消失無蹤了。
窗沿的燈架的燭光,如同他眸底蓄著無以名狀的淡然,漸漸迷離。
*
“媽的,下手那麼重!”千玥蹲在長椅邊兒上,手裏拿著熱水泡過的毛巾,嘴裏還不忘叨叨罵著。可嘴上罵人的狠勁,此時卻用不得在手上,隻怕他稍稍一用力,遍體鱗傷的她就疼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