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首輕輕哼了聲,皺眉沒說話,本來烏黑的發絲不知何時竟是兩鬢斑白。
“他近日心情似是雜亂了點,你此刻拿清靜經過來給他,雖說是想一舉破了他心中塵障,卻未免之過急。這孩子,太認死理,卻不是一朝一夕能感悟出什麼的。
玄首卻答道:“他若悟不了,便永遠也無法領會玄宗最精深之學問。也罷!吾對他本無任何期盼。再說,亦沒有時間讓吾去期盼了。”
老人卻搖頭,“為何要領會?此刻不也挺好,陽光正好,風景曾諳,玄首,好友,吾的好弟弟,時光如梳,桃花依然,便已足夠。倒是你,好似消耗內元過度。”
對方聞言,靜了靜,而後鬆開手中茶杯,開了窗。
陽光灑入照耀那一角紫色衣袍,窗外果然一片明媚,天時正好,而屋內的玄首卻麵無血色,幽幽歎道:“好友,吾看到了未來,天機!玄宗——大劫將至,金鎏影他……”
又是一聲長歎,良久之後,傳出了玄首近似於下定了決心的沉痛之語:“於修道之人而言,難的不是如何保護,而是如何舍棄。大愛無私,小愛……舍了也罷!”
日子麼,總是過得很快。於修道者而言,幾個月不過一個眨眼的瞬間,但是對於成長中的道子來說,每一日都是新鮮而不同的。
對金鎏影而言,時間唯一的意義便是武藝修為的積累,他總是習慣埋頭用功,為著心底莫名的彷徨急切,生怕落下半個腳步。為著不久之後的苦境道境道教交流會,他便又不由自主地栽進練功房裏了。
金鎏影的練功之所很偏僻,因為他不喜人打攪,除了偶爾去瞎胡鬧的紫荊衣,周圍稀少有人跡。
其實太安靜亦不好,太過安靜的環境,特別是夜晚,總是讓人覺得寒冷寂寞。
平日的金鎏影是沒得閑暇功夫去寂寞感性的,這一晚是例外,噩夢初醒,沒得睡意,更沒有心情修煉,突然閑下來,金鎏影——覺得寂寞了。
全玄宗的人都以為金鎏影不善樂理,所以他對所有樂器都不拿正眼看,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樂器,離家那日,母親親手將一樣事物放到他手中——是母親最愛的鳳首箜篌。
“小金啊,這個留著給你追你未來娘子,到時候彈一首鳳求凰吧。”
天知道,為何過去了二十年,他還會清楚的記得當初五歲時母親的離別之語。
金鎏影躍上屋頂,抱著箜篌坐下,望著頭頂的月光出神,在無窮的寂寥裏,他的手劃拉了幾下,懷裏的箜篌發出了悅耳的聲音,指再輕輕一揮,一段清脆樂音流出,卻不甚流暢,金鎏影皺眉,開始調試。
母親穆晚長公主的箜篌非常有名,據說可以引來鳳凰。
金鎏影微微笑了,笑中帶著一絲期盼。
——卻不知若是他,在這般冷清的夜裏,會引來個什麼東西?
那晚金鎏影自然是沒有引來鳳凰。
他引來的是——赤雲染。
“……金師兄,原來你會彈琴的啊!”提著食盒過來的赤雲染仰頭看著金鎏影標準優美的動作,感歎道——夜色美,琴聲美,人更美。
金鎏影一愣,手上的動作陡然停止,沒想到,還沒開始彈就真引來了人,卻是赤雲染,莫非這就是他的天命?
咳!
金鎏影呆呆看著自己正在調試樂音的手,愣了片刻,隨即眼神凝結,麵色沉了下來。
他總以為自己是天生厭惡樂器,所以這麼多年才對樂藝如此排斥,而今他卻驟然發覺或許事實根本就不是那樣。
箜篌在金鎏影手中抖了抖,他無法解釋這種突然湧上心頭的排斥與害怕是因為什麼,正如他對自己噩夢的片段終究是無法釋懷。
——在意識不到的深處,究竟發生過什麼?他曾試過各種方法回想與那噩夢中片段的記憶,得到的總是一片空白與陣陣頭疼。
二長老對他說那是他心魔所致,而金鎏影卻沒有辦法相信,沒有發生過的事為何會如此清晰的出現在他夢裏?
他從未停止做惡夢,夢裏總是鮮血淋漓,甚至畫麵越來越淒厲。
月光披灑在鵝黃色紗裙上,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背上,一如赤雲染的眼睛,笑成半月形,黑亮黑亮的融入淡淡月光的黑夜裏。
或許是此時此景太過寧靜寂寥,金鎏影看著赤雲染提著食盒輕盈緩步走來,飄飄忽忽,竟像是正一步一步地走進他的靈魂裏。
鼻前飄來一陣香風,他看著赤雲染走到屋前,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柳眉杏眼,巧言嬌笑,麵容白皙,眼波流轉間有著異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