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廝!”耶律赤犬佩服得幾乎無話可說,用腳把地麵上的積雪踢起老高,被風一吹,飄飄蕩蕩宛若騰雲駕霧。“真他奶奶的精明到家了!老子這輩子騎著馬都趕不上!一上來就丟了五百多弟兄,士氣低到連兵器都不敢舉了,居然還沒算打輸?這臉皮,這算計,嘖嘖……”
“不還剩下一千五百多呢麼?”韓德馨也笑著搖頭,嘴角上翹,滿臉不屑。
“被人吼了一嗓子,就倒卷而回的殘兵敗將,就是一萬五千,又管個屁用?”耶律赤犬撇了撇嘴,冷笑著補充。
“肯定不管屁用,但是勉強還能堵住蕭拔剌的嘴巴!”韓德馨再度扭頭四下張望,壓低了聲音補充,“領兵打仗方麵,咱們就別多說了。姓馬的沒比咱倆強到哪去。但對時局的把握上,他,他跟韓倬兩個確實了得!咱們遼國的漢人,總得比契丹人做得幹脆徹底一些!”
對於馬延煦今天在戰場上的表現,他心中卻早已得出了四個字的結論,不過如此!想當初,他和耶律赤犬兩個雖然被打人打得全軍覆沒,但那是在對敵軍沒有絲毫地了解,並且中途遇襲的情況下。而馬延煦卻是在知己知彼的情況下,依舊大敗虧輸!
然而,對於馬延煦和韓倬堅持跟李家寨死磕到底的決定,他卻依舊能夠理解並且毫不保留地支持。時勢,遼國漢人的前途,子孫後代的未來……,一想到這些,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就都有了理由。身邊的北風和白雪,也不再寒冷徹骨。
從小被當作契丹人養大的耶律赤犬,卻對韓德馨最後這幾句話,不敢苟同。“怕也是他們幾個一廂情願吧!表現更狠就行了?說實話,我總覺得,沒那麼容易!就像我自己,從小就姓了耶律,可到現在,族裏的長老們,依舊沒真正拿我當契丹人!要不是三叔官越做越大,估計早就把我給趕出去了。無論我做什麼,做得再好,也從沒管過用!”
“你……”韓德馨聽得心髒一抽,停住腳步,愣愣地看著自家兄長,仿佛從來沒見過此人一般。
從小到大,他曾經無數回羨慕哥哥成了契丹人,而自己卻依舊是個漢兒。卻萬萬沒有想到,在人前終日以姓耶律為榮的哥哥,日子中居然還有如此灰暗的一麵。
“走吧,冷得很!分給咱倆的屋子離這兒很遠!”耶律赤犬低聲催促了一句,暮色中的麵孔,看不出傷感還是蒼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三叔的官越做越大,我的少埃斤的位置如今也越做越穩。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別那麼認真。那個韓倬的確聰明,但他忘了一件事。隻有不確定的東西才需要證明,確定的則從來都不需要。”(注1)
“呃!”猝不及防,韓德馨被迎麵出來的冷風灌了個正著。寒氣順著喉嚨,瞬間直達肚臍,把渾身上下裏裏外外凍了個通透。
“沒想到吧?”越來越濃的暮色中,耶律赤犬笑了笑,滿是肥肉的臉上,隱隱竟透出了幾分與年齡不相稱的蒼老,“你哥我原本該是個糊塗蛋才對!你哥我若真是在任何事情上都稀裏糊塗,別說繼承別人的家業,早就夭折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走吧,契丹人也好,漢兒也罷,咱們兩個是一個娘肚子爬出來的雙生兄弟,這個才最真實。其他,其實全都是扯淡!”
“嗯……,嗯!”瞬間想起了過去的無數事情,韓德馨的冷得厲害,聲音裏隱隱也帶上了幾分戰栗。
耶律赤犬歎了口氣,抬手拉住他的手,像小時候哥倆蹣跚學步時一樣,拉著他一步步走向被臨時分配給兄弟二人棲身的院落。
那是典型的中原農家小院,牆高不過兩尺,抬腿以邁就可以通過。門也是用樹枝編造,除了能防止黃鼠狼、狐狸之類動物進去禍害雞鴨之外,起不到任何防禦功能。而一個個小院落,卻甚是幹淨整齊。即便院子的主人逃命時走得非常匆忙,也沒忘記合攏窗子關好門,仿佛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居住一般。
兄弟倆又累又冷,讓輔兵進來替自己點起了火盆之後,很快就背靠背睡了個死死。睡夢中轉身,卻又在不知不覺中將手拉在了一起,宛若各自還在童年。
注1:埃斤,部族長。遼國建立之後,大部分契丹人依舊保留著部落製。埃斤為部落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