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仿佛唯恐他們不夠緊張,黑漆漆的山坡上,再度響起刺耳的銅哨。這是指揮李家寨鄉勇發射羽箭時,特有的聲因。白天活著從冰牆下潰退回來的那些幽州兵卒,都對此印象極為深刻。此刻聽到銅哨聲響起,他們就像驚弓之鳥般想方設法躲避,根本不管半空中到底有沒有羽箭落下。更不會去考慮,自己的情緒和表現,會不會影響到身邊的人。
恐慌,如同潮水般四下蔓延。一些原本頭腦還保持著冷靜的將士,很快也被驚弓之鳥們給“傳染”,拎著兵器,赤著腳,東一簇,西一簇,在被當作臨時營地的村子裏四下亂竄。幾名都頭試圖衝入人群收攏各自的下屬,卻被推到了雪窩子,摔了個鼻青臉腫。幾名身穿皮裘的都指揮使親衛,試圖通過殺戮來製止胡亂。卻不知道被誰捅了一刀,隨即栽倒於黑暗中生死難料。
“別出去,別逞能,躲回院子裏邊,躲回院子裏邊,房頂上有雪,火著不起來!”韓德馨被自家哥哥拉著,悄悄後退。
敵軍會不會趁亂殺進來,他們不清楚。都指揮使馬延煦有沒有本事平安渡過此劫,他們也無法預料。他們哥倆唯一清楚的是,這節骨眼兒上,自己做事越努力,就會死得越快。所以,幹脆找個院子先躲起來,把門兒一關,管他門外誰死誰活。
這個辦法,無疑相當明智。
房頂上的火苗,慢慢被融化了的積雪給潤滅。
營地外圍的火光,也因為低溫和牛油的燃盡,難以為繼。
一刻鍾之後,馬延煦和韓倬兩人,終於聯手控製住了營地內的大部分將士,“及時”製止了混亂。天空中的流星和山坡上的銅哨子聲,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啪——”最後的一個火球跳了跳,忽然熄滅。
黑暗重新吞沒了整個營地。
一千四百多名驚魂初定的將士,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呆立於臨時營地內,前胸後背,一片冰涼。
外邊的山風卻愈發地肆虐了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仿佛無數猛獸在咆哮。
前來偷襲的鄉勇撤了,危險徹底解除,然而,營地內的一眾幽州將士,哪裏還敢再掉以輕心?立刻以都為單位分散開去,將營地外圍的鹿柴又加固了數道。然後又拆了幾座房子,用木頭和土坯堵死了進出村子的所有道路,一直折騰到天色微明,才筋疲力盡地各自散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醒來,村子裏咳嗽聲,噴嚏聲,連綿不絕。竟是有一小半兒士卒風寒入體,同時發起了低燒。好在那陶家莊的百姓在撤走之時,還想著日後再回來居住,沒有往水井裏亂丟髒東西,村子周圍也不乏可以砍柴的樹林。馬延煦這才能派遣人手砍柴燒水,煮了隨軍所帶的藥材,給兵卒們醫治風寒。但想要再帶領人馬前去李家寨找回場子,卻是沒任何指望了。
當天半夜,銅哨子聲又“吱——”“吱——”“吱——”地響起,火箭又從臨近的山坡上紛紛落下。值夜的兵卒不敢怠慢,立刻吹響號角示警,將所有熟睡的同夥全都叫醒。有了頭一天夜裏的經驗,這次,幽州將士應對起來要從容得多,基本上沒怎麼陷入混亂,就整理好了隊伍,然後用弓箭朝著火箭騰起出果斷發起了反擊。
黑漆漆的夜幕下,雙方基本誰都看不到誰,完全是憑著感覺盲目亂射。你來我往鬥了小半個時辰,鄉勇們所攜帶的火箭用盡,悻然撤退。幽州將士也累得筋疲力竭,一頭紮進屋子裏倒下便睡。
結果倒了第三天早晨起來,又有兩百多人加入了咳嗽大軍。包括馬延煦身邊的謀士,都倒下了好幾個,額頭上燙得幾乎能攤雞蛋。氣得馬延煦破口大罵,把心一橫,幹脆采用了韓倬的計策,冒著被凍死凍傷的風險,將數百名尚未感染風寒的弟兄,偷偷布置在了村子外的樹林內。隻等半夜時鄉勇再來騷擾,就殺他個措手不及。
誰料眾伏兵從天黑一直等到天明,李家寨的鄉勇們,卻遲遲沒有出現。反倒把自家弟兄,又給凍壞了四五十號。這下,全軍一千四百多嘍囉,病號已經占到了一半兒以上。雖然不是什麼致命的惡疾,可人發燒之後難免頭暈腦脹,手足酸軟,若是再不趕緊逃走,萬一李家寨的鄉勇得到消息之後傾力來攻,恐怕就要全都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