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明聽了,也不回應,隻是微笑著衝大夥拱手。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見手下人如此貪杯,心裏頭卻好生別扭。然而,此番二人遠來是客,不宜掃了主人的麵子。故而別扭歸別扭,卻是誰也無法命令弟兄們不準飲酒。
“來,弟兄們喝弟兄們的,咱們喝咱們的!這一盞,鄭某敬兩位將軍!”鄭子明迅速察覺了客人的心思,將目光從帳篷外收回,笑著舉盞相邀。
“敬鄭巡檢!”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哥倆兒,也迅速藏起心中的不快,笑著舉盞回應。
主人和客人之間互相謙讓著,你一盞,我一盞,很快,便喝了個眼花耳熟。心中的防備之意漸漸被酒水溶解,嘴裏的話,不知不覺間就多了起來。
“兩位將軍長得一模一樣,鄭某一直以為你們乃是孿生兄弟,怎麼卻一個姓耶律,一個卻姓韓,莫非鄭某想錯了?可不是親兄弟,怎麼會長得如此相似,並且還情願生死與共?”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鄭子明甩開大氅,斜靠在胡凳上,笑著問道。
這話不提則已,一提,頓時令耶律赤犬悲從心來,“還不是當初有人想要兒子想瘋了!非要把我從親生父母懷裏奪了過去?奪過去之後,養了幾年,又突然開始後悔。弄得我……”
話說了一半兒,他心中又突生警覺。苦笑了兩聲,抓起酒盞大口大口狂灌。
“他是我哥,我是他弟弟。我們兩個,的確為雙生兄弟!”韓德馨不想讓自家兄長難過,笑了笑,用最簡單的話語補充,“家父和一位姓耶律的將軍相交莫逆,所以把家兄一生下來就送給了對方。但姓耶律也好,姓韓也罷,我們終究是兄弟,血脈親情誰也割不斷。”
“那是自然,血濃於水!”鄭子明笑了笑,舉起酒盞少少陪了一口,又笑著問道:“當日鄭某目送二位離開,本以為這輩子,你我都很難再度相遇了。怎麼才過來四五天功夫,二位就又殺了回來?”
“這……”不知道是被炭火烤的,還是被酒氣蒸的,韓德馨臉色微紅,訕笑著解釋,“照理,我們哥倆不該再來打擾鄭巡檢。然而我們哥倆都是武將,上命難違。所以明知道不是巡檢的對手,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返了回來!得罪之處,還請巡檢大人見諒!”
“無妨,無妨,鄭某也是領兵之人,知道你們哥倆的難處!”鄭子明笑了笑,客氣地擺手。
“還是給巡檢添麻煩了!”耶律赤犬舉起酒盞喝了一大口,快速補充,:“但咱們三個,也算不打不相識。如果今後鄭巡檢在漢國這邊過得不如意,或者有人故意排擠你。不妨想想北邊。其實我等雖然奉耶律氏為主,日子反而比南邊舒服得多。皇帝陛下,對有本事的人,也不在乎他的出身,契丹和漢人,基本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特別是像對於巡檢這種家世的人,在中原往往都會被趕盡殺絕。在北國,卻好歹會留條活路!”
“那倒是難得!”鄭子明笑著點頭,“說實話,耶律氏的氣度的確足夠恢弘。鄭某……”
沒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耶律赤犬搶先打斷,“那巡檢何不考慮一下為大遼效力?據我所知,漢國朝廷,對巡檢並不怎麼看重!”
“是啊,巡檢,我們哥倆佩服你,所以也不跟你說瞎話。我五叔父已經帶著大軍抵達了山外,我二叔父,大遼南院樞密使,已經率領四十萬將士殺過了拒馬河。沿河三家節度使,有兩家直接開了城門投降。孫方諫哥倆表現稍好,也隻是棄城南奔,一路逃到了鄴州。”韓德馨舉起銅盞,以酒蓋臉,大聲補充,“如今易、定、莫、瀛數州,巡檢你恐怕是唯一還在死戰不退的將領。即便你的本事再好,麾下弟兄們再對你忠心耿耿,又能堅持到幾時?”
“是啊,鄭巡檢,憑你的出身和本事,走到哪還愁沒個出身,何必為了一個昏君耽誤了自己?”耶律赤犬也壯起膽子,小聲勸解。言談之間,充滿了坦誠。
“是啊!為了一個不待見你的朝廷,你已經帶領數百弟兄血戰了大半個月。你對得起任何人了,何必非要硬撐到底,讓弟兄們個個都落得死不瞑目?!”唯恐自己的話語力度不夠,韓德馨將酒盞朝矮幾上重重一頓,繼續苦口婆心。
“騰——”數滴酒水濺在了帳篷正中央的火盆裏,騰起一團團白煙。
一股山風吹來,卷得帳篷搖搖晃晃。
起風了,無數枯枝敗葉扶搖而上。群山之巔,卻有蒼鬆翠柏,迎著罡風挺直了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