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老天不作美,居然在此冬春之交,讓營地許多弟兄們感染了風寒。”在眾人欣慰的目光下,韓匡美繼續侃侃而談,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子從容不迫。“是以,老夫也隻能順從老天爺安排,讓賊人再多囂張今天。先把大軍撤往山外調養,待春暖之後,再擇一個日子重新入山,將其徹底犁庭掃穴!”
“大帥所言極是!此時寒熱交替,弟兄們最容易生病。先全軍撤往山外最為穩妥!”
“是也,是也,大,咳咳,咳咳,咳咳,大帥,咱們沒必要為了幾個小蟊賊,冒上讓弟兄們盡數病倒之險!”
“啊,阿嚏!這,這陶家莊前後都是山,過於閉塞。先前馬延煦在此駐紮時,又不注意打,打阿——嚏,打掃。屎尿遍地,汙穢之物成堆。真的,真的不宜大軍久留!”
“末將願領一軍斷後,護送大夥平安離開!”
“末將不才,願意帶領本部弟兄,替全軍開道!”
“末將……”
受到韓匡美刻意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姿態感染,原本心裏有些發慌的將士們,站起身,紅著臉,抹掉鼻涕,或附和,或請纓,豪氣幹雲。每個人都暫時忘記了身體上的不適,更不會將大軍如今所麵臨的尷尬境地,往敵軍用計方麵去想。
“老夫雖然決定暫時放賊人一馬,卻不能墜了我幽州兵威!”見自己的安撫人心手段奏效,韓匡美將手向下壓了壓,大聲補充。“撤,自然要撤,但臨走之前,必須給賊人一個教訓!否則,他還以為老夫怕的是他,而不是風雲莫測的老天!”
“大帥,咳咳,大帥盡管示下。麼可我等,我等莫敢不從!”
“大帥,大帥,咳咳,怎麼教訓賊人,您,您盡管安排!”
“啊,阿嚏!”
“咳咳,咳咳咳……”
打噴嚏聲,咳嗽聲,和眾將佐的表態聲響成了一片。誰都沒來得及發現,自家大帥韓匡美後鬢角處隱隱滲出來虛汗,以及眼神裏不經意留露出來的悲涼。
“好!”韓匡美聚集起全身的力氣,狠狠捶了一下帥案,震得令旗令箭全都跳了起來,四下飛落。“眾將聽令,速速回去整頓麾下兵馬,準備下山。韓匡獻,韓德威……”
“末將在!”右軍都指揮使韓匡獻和親衛都頭韓德威二人雙雙出列,拱手聽命。
“你們兩個!”韓匡美的目光送二人身上掃過,心中翻起一陣酸澀。但是很快,他就將這股酸澀感覺強壓下去,用不容置疑的聲音吩咐,“從右軍和近衛中,挑選兩千弟兄。飽餐戰飯,然後前去挑戰鄭子明。不惜任何代價,務必打掉此子的囂張氣焰!”
“遵命!”韓匡獻和韓德威毫不猶豫,上前拾起一支令箭,轉過身,大步而去。
“爾等,速去整頓兵馬!”韓匡美揮了揮手,示意其他將領也可以退下。然後,雙手扶住桌案,強撐著讓自己不要軟倒。直到所有腳步聲都漸漸遠去,他的身體才猛地向前傾了一下,張開嘴巴,噴出一股妖異的紅。
“大帥——”兩名貼身家丁搶步上前,用力將其扶住,低聲驚呼。“大帥你——”
“別嚷嚷,把血擦掉,不要給人看見!咳咳,咳咳,咳咳……”韓匡美臉色黃得如同凍幹了的牛糞般,一邊咳嗽,一邊用力搖頭,“將乃三軍之膽,老夫要死,也必須死在山外邊!”
“是,大帥!”家丁韓福和韓祿,低頭抹了把眼淚。一個彎腰將韓匡美背了起來,另外一個俯身快速開始收拾。
韓匡美艱難的笑了笑,繼續低聲吩咐,“等會兒,你們倆,去,去偷偷替老夫傳令給六老爺和德威,讓,讓他們虛,虛晃一槍,即,即可……”
猛然,他又緊緊閉上了嘴巴,咬牙切齒,臉上的肌肉上下抽搐。良久,張開通紅的牙齒,喘息著補充,“不要去了,聽,聽天由命吧!誰,誰讓他們兩個姓韓呢!”
“是!”兩名貼身家丁似懂非懂,抹著淚點頭。
韓匡美又艱難第笑了笑,隨即,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般,閉上了眼睛。艱難地喘息,艱難地咳嗽,滿臉痛楚,卻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一個家族,若想屹立千年,就必須有人為之犧牲。
今天,輪到的是韓匡獻和韓德威。
這兩個人,一個是他親弟弟,一個是他生死與共多年的貼身侍衛頭領。都沒有染上風寒,都對韓氏家族忠心耿耿。
注1:李靖是唐初著名兵家,但後世所傳李靖兵書,卻都是偽作。一部分是宋代熙寧年間,幾個官員奉皇命搜羅整理。另外一部分,則是清代汪宗沂編纂。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沒有多少領兵作戰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