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王峻卻不想再給他麵子,扭過頭,一對兒掃把眉毛高高倒立:“日新,王某尊重你年長,你卻不能倚老賣老!有些事情,你自己心裏明白。你們這些人沒膽子說也就罷了,王某不在乎,王某願意跳出來做這個惡人。但是,如果你們為了落個好人緣,就故意誤導文仲……”
“夠了,俊峰!”郭威心中,對鄭仁誨極為尊敬。見王峻居然連後者也張口就罵,心中立刻怒火上湧,狠狠拍了下桌案,厲聲喝止。
“文仲!你……”王峻被嚇了一跳,回過頭,又氣又恨。“你,你居然,居然……”
“秀峰,你今日肝火太盛,不宜謀事,且退下休息!”郭威知道王峻對自己的忠心,見此人委屈成如此模樣,頓時不願再加重責,強壓下心中怒火吩咐。
“你,不聽逆耳忠言,你早晚必會後悔!”王峻兀自記得上次被關進罪囚營反省的教訓,不敢再繼續耍性子。狠狠摔了下衣袖,揚長而去。
“明公……”魏仁浦見到機會,趕緊上前兩步,拱手欲諫。誰料郭威卻正在火頭上,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也退下去吧,郭某的家事,郭某自己想就行了。原本就不該麻煩諸君!”
“是!”魏仁浦落了個老大沒趣兒,漲紅了臉,躬身施禮,“屬下告退!”
“明公,屬下告退!”鄭仁誨不想攙和太多,也起身欲走。郭威卻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兄且慢!大兄應該知道,剛才郭某的怒火並非針對你。”
“唉,你自己剛才說得好,這畢竟是你的家事,文仲!”鄭仁誨被大兄兩個字,叫得心軟。隻能歎息著停住腳步,轉身搖頭,“且不說疏不間親,自古以來,哪個謀臣參與了主公的家務事,能落到個好下場?”
“大兄,大兄知道,我不是那心黑之人!”郭威被鄭仁誨說得老臉變色,搓了幾下手掌,小聲解釋,“所以,我也不敢苛責於秀峰,明白他是想防患於未然。但,但大兄也知道,郭某原本就不是個成大事的料兒。兒女親情,夫妻恩義,沒有一樣能割舍得下。若是此刻能做個富家翁,郭某寧願將家業直接分成數分,幾個子女一人一份,誰也不多,誰也不少。可,可如今被趕鴨子上了架,又怎麼可能將家業平分?”
“唉——!也真難為你了!”鄭仁誨知道郭威跟自己說得是大實話,又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追問,“既然你知道王秀峰是出自一番忠心,你為何,你為何從不接受他的勸諫?”
“君貴,君貴不是壞孩子!”郭威心裏好生難過,搖搖頭,繼續實話實說。“他雖然是我的義子,我和柴氏,卻一直將他視若己出。莫說,莫說他此時做事都中規中矩,對我這個父親也是孝順有加。即便他做過什麼非分之舉,隻要有情可原,我這個做父親的,就無法忍心苛責。怎麼可能聽了秀峰的幾句話,就將十數年的親情棄之不顧?”
“那你可相信,君貴得到符氏為後盾,會對你行不孝之舉?”鄭仁誨無奈地聳聳肩,繼續沉聲追問。
“我在世之時,君貴肯定不會!”郭威稍加斟酌,便迅速給出答案。
柴榮的本事,他一清二楚。柴榮的品性,他也了如指掌。驕傲是驕傲的些,甚至有些剛愎自用,但絕非無情無義之輩。相反,跟他義母兼姑姑柴媯一樣,此子至性至情。受人滴水之恩,都會回報以湧泉。自己將他一直當做親生兒子,他對自己,也與對待親生父親沒任何兩樣。
“如果你哪天突然駕鶴,文仲,你別怪我咒你,人有旦夕禍福,我輩都是死人堆裏打過滾的,應該不忌諱這些。哪天你忽然駕鶴西去,君貴可甘居於青哥或者意哥之下?”鄭仁誨忽然後退了半步,目光炯炯,直戳郭威心底。
郭威被看得後退了兩步,低下頭,遲遲不敢與鄭仁誨的目光相接。
書房內,頓時一片死寂。隻有晚風從窗外吹入,吹動符彥卿的親筆信,像兩片凋零的花瓣兒,緩緩墜落於地。
注1:王宣徽,王峻此時被朝廷封為宣徽院北使。魏仁浦稱呼他的官名,並非尊敬,而是刻意將他與其餘的人區別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