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颶風(七)(2 / 2)

自從兩個妃子被述律王子“請”去看花,唯一活在世上的女兒也被永康王的妻兄娶去做妾之後,眼前這座院子裏,就隻剩下了他一個囚徒。其他所有人都是獄卒,幾百雙眼睛看著他一個。做囚徒的,自然得有做囚徒的覺悟,不能跟獄卒對著幹,自討苦吃。雖然,眼前這兩名“獄卒”,曾經是跟隨他多年的心腹太監。

“又皮癢了是不是?”兩名太監見石重貴忽然耍起了死狗,便明白自己的伎倆被看穿了,頓時,臉皮隱隱有些發燙,心中的恨意,瞬間油然而生。“你還以為自己是皇上呢,沒人敢動你?告訴你吧,這封信,雖然不是朝廷朝你要的,正主來頭也不差。你早點兒寫了,人家一高興,說不定還能送你幾頭羊來吃。若是再拖拖拉拉,對方隻要跟耶律將軍說一聲,你又免不了一頓鞭子吃。”

“哢嚓!”閃電透窗而入,照亮兩名太監醜陋的麵孔。

石重貴被雷聲嚇得又是一哆嗦,抱著肩膀,將身體卷在椅子裏,抖若篩糠。

鞭子,帶著倒刺的鞭子。他從沒想到過,原來鞭子抽在人身上,是如此的疼。讓人恨不得當場就死掉,偏偏一時半刻又死不了,隻能咬著牙苦捱,咬著牙,感受皮肉從身體上脫離,火焰在骨髓中來回翻滾。

然而,即便下次再被打得死去活來,他也不會再給自家兒子寫第二封信了。他發誓,永遠不會。隻要他頭腦能保持清醒。

上一封信,根本不是他想要寫的。是被打得太狠,打得馬上要昏倒之時,才迷迷糊糊地服了軟。內心深處,石重貴一遍遍替自己開脫,每開脫一次,內疚就又多一分。從信寫好之後那一刻起,他就恨不得一頭撞死子在柱子上。然而,想想自己的愛妃馮氏當年碰柱自殺,腦漿迸裂的模樣,他又兩腿發軟,再也邁不開腳步。

“別裝死,沒用!”太監的聲音再度響起,不停地折磨著他的耳膜和心髒。“你有本事,就等契丹人找你的時候裝,那才真正像個爺們!”

“哢嚓!”又一道閃電從天空滑過,照亮石重貴滿頭的白發。

“別逼我,你們別逼我,我不寫,我不能再害二寶!”他忽然扯著嗓子大叫起來,雙手抱頭,哭得像個丟了魂魄的幼兒。“王大伴,張大伴,朕,我求你,求你們。別,別逼我,我,我給你們磕頭了。二寶小時候還在你們懷裏撒過尿呢。他,他那麼善良的一個孩子,他,他從來都沒欺負過你們。他,他跟你們無冤無仇。我不寫,真的不能寫啊。我已經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第二次!”

“哼!”兩位太監既不反駁,也不安慰。像看皮影戲伴,冷眼旁觀。

作為伺候了石重貴多年的老人,他們可是將這位爺的脾氣秉性摸了個透。誌大才疏,意誌軟弱,貪生怕死。要是真的肯自殺的話,當年汴梁城破時,早就自殺了,根本不會賴到現在。至於眼下所表現出來對其兒子的舔犢之情,也是春末時解河麵上的薄冰,根本經不起一敲。

前些日子契丹人讓這位爺寫信給鄭子明勸降,此人愛惜親生兒子,也曾經寧死不屈了一回。結果怎麼樣呢,才吃了二十幾鞭子,就乖乖服軟了。數百字的勸降信一揮而就,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啊,讓人看了之後覺得姓鄭的不肯奉命,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而等身上的鞭子傷不疼了,這位爺突然就開始自責起來。絕食、撞牆、拿繩子準備上吊。鬧來鬧去,鬧得神憎鬼厭,沒人再肯理睬,卻又不肯死了。繼續像蚯蚓一樣活著,活得卑微而又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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