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流 (五)(3 / 3)

可理智這東西,不一定能永遠保持著。利令智昏,也不是一句笑話。沉沉想著心事,韓重贇邁步走向內宅。卻沒有進屋,而是繞過的正房,直接走到了後花園,開始對著荷塘發呆。

荷塘裏,大部分荷葉都已經枯了。隻有零星幾隻,像獨腳鬼般,影影綽綽地站著。每逢有夜風吹過,“獨腳鬼”們便不停地晃動,“刷,刷,刷”,“吱吱吱吱”,荷葉摩擦聲伴著寒蜇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早有人將他回家的消息,報告給了他的夫人常婉淑。後者難得沒有跳起來打擾他,而是先命人燒了一壺熱茶,準備了些吃食。然後帶著幾名貼身侍女,默默地將茶具和點心,擺在了荷塘旁的石頭桌案上。

作為肥狐常思的女兒,常婉淑雖然性子跳脫,心思卻轉得不慢。早年間,通過自家父親的言傳身教,學會了很多別人一輩子都接觸不到,更甭提掌握的東西。雖然因為是女兒身,大部分時間裏,她一肚子所學,都找不到用武之地。但關鍵時刻拿出來給自家丈夫出謀劃策,卻綽綽有餘。

韓重贇這些年跟在老狐狸般的嶽父常思身邊,也沒少長了本事。更知道,自家夫人絕不像表麵上那樣毫無心機。於是乎,先就著茶水吃了幾塊點心,然後,就毫不客氣地說道: “情況非常對勁兒!皇上已經很多天沒上朝了。殿前軍的軍心,也起伏得厲害。而這個時候,我阿爺卻突然跟王殷的弟弟攀上了交情……”

“應該反過來說,是王殷派人,拉攏了公公!”沒等他把話說完,常婉淑翻了翻眼皮,毫不猶豫出言提醒。“公公自打上回逃過的一劫之後,嘴裏雖然不說,心裏頭卻覺得是你在養著他。如果有機會能東山再起……”

“不可能!”韓重贇猛地一拍桌案,長身而起。手臂,脊背,大腿等處的肌肉,同時開始戰栗。

自家父親是什麼性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用尊敬的話說,是誌向高遠。用難聽一點的話說,則是急功近利,為了升官發財不擇手段。如果王殷真的許以高官厚祿的話,不用問,自家父親會立刻撲過去,任憑對方驅使。

“怎麼不可能?有句話叫做,後二十年看子敬父!你是左班殿直副都知,眼下官職雖然不高,卻是皇上特地從我父親手裏要來,與張永德一道,平衡李重進在殿前軍中勢力的重要人選。”常婉淑的反應,卻遠比他冷靜。笑了笑,緩緩補充。

“啊!”雖然自己也猜到了幾分事實,但聽到此處,韓重贇心中,依舊打了個哆嗦,扶在石頭桌案上手背,青筋根根直冒。

王殷的這一招,好毒。

如果父親倒向了李重進,自己再跟李重進對著幹,就是不孝,並且在短時間內,就極有可能,跟父親各領一哨兵馬,麵對麵舉起鋼刀。

自己如果贏了,父親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而父親如果贏了,按照他跟王殷隻見的交易,自己有可能活下來,但皇帝、柴榮、還有鄭子明……

“呼!”一股涼風突然從側麵襲來,吹得韓重贇身體顫了顫,汗珠淋漓而落。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朋友、正義和國家。忽然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黃河畔,當年,為了救鄭子明離開,他果斷站了起來,跟父親,跟父親的上司,跟小半個天下的英雄豪傑,對麵為敵。那時候,他還年青,心髒裏頭的血很熱,也不懂得世事艱難。

“韓郎,你知道,當年我最欣賞的你,是什麼模樣麼?”常婉淑的話從耳畔傳來,聽上去好生遙遠。

“什麼模樣?”韓重贇的心神,迅速從過去飄回,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低聲反問。

“你站在劉知遠麵前,對著所有人大聲說,父有過,子不言之,卻可改之!”常婉淑笑了笑,滿臉自豪,“當時我雖然不在場,但是後來聽父親提起,心裏好生驕傲!這就是我將來要嫁的人,我的夫君!這輩子跟了他,未必大富大貴,卻活得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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