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寧堡大叫一聲,伸手去拉永琪已經來不及了。
永琪直接從三樓的樓梯上摔了下去,砸在第五級台階,然後滾落到了連結二樓、三樓的平台上。
安德魯張大了嘴巴卻沒發出一點聲音,眼睜睜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完完全全呆住了。寧堡保持著伸手的姿勢好半天沒有收回來。其他的仆從聽到聲音也圍了過來,誰也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幅景象,全都麵麵相覷。一時間安靜到了極點。
“讓開!”安德魯回過神來,“噔噔噔”跑下樓去,寧堡也從驚呆中清醒過來,跟了過去。
臉上、胳膊上、腿上全是擦傷的紅印子。
“永……永琪……”安德魯試著叫了一聲,自然沒有回應。
血,從腦後洇開,剛換上的白睡衣變成了血衣。
安德魯想把他抱起來,趕過來的醫官趕緊攔住了他。“殿下,我們來就好了……”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永琪……哥哥不是故意的……”安德魯想去拉他的手,也被醫官攔下了。
“殿下,請您冷靜……”
寧堡站在傍邊完完全全傻掉了。
“安德魯……”芭芭拉也從房間趕來,看著地上的血,臉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做的?”
“芭芭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我就是推了他一下……我真沒想到會這樣……”安德魯想抓住芭芭拉的手獲得一點安慰,結果芭芭拉往後退了一步:“你……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永琪被擔架抬回了房間,全身上下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尤其是腦袋裹了一層又一層,隻露出五官在外頭。安德魯沉默地站在門口,低頭,雪茄一支又一支,心境也如灑了一地的煙灰一般淩亂。那一幕反反複複在腦子裏重播:吵架,推搡,摔落……吵架,推搡,摔落……吵架,推搡,摔落……一遍一遍,一遍一遍,每個細節都是那麼清楚地告訴他: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應該是腦震蕩……正常情況下半個小時就會醒了……
應該是?正常情況下?可是醫官那吞吞吐吐的言語讓他的直覺告訴他情況不是那麼樂觀。
不過也許有點糟糕,不過,一小時又十八分鍾,永琪還是醒了。
一小時又二十四分鍾,比糟糕還要糟糕的情況是永琪看不見了。
一小時又四十五分鍾,而更糟的情況其實是:他——不——記——得——我們——了。
“我是安德魯,是哥哥……”
“……”
“琪,是姐姐啊,芭芭拉……”
“……”
“少爺,我是寧堡……寧堡啊!您好好想想?”
“……”
“那……那額真呢?惠額真?少爺……惠額真,和您一起來的那個人……”
“……”
“琪,哪裏難受?跟姐姐說……頭疼麼?胳膊呢?腿疼不疼?說話啊……”
“……”
“少爺,寧堡知道您心裏頭難過,好歹您支應一聲好不好?也叫大家放心。”
“……”
兩個小時前還像水墨畫般漂亮的眼睛,現在如一汪死水深的見不到底;
前一天還嘰嘰喳喳說笑不停的小魔頭,現在安靜的仿佛世界上沒有了這個人。
已經兩三天了,大多數時候在昏睡中度過;極少數清醒的時候,不是直勾勾盯著天花板發呆,就是莫名其妙的開始嘔吐。不言不語、不吃不喝。永琪,你到底在折磨誰?
安德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隨手抽出床頭櫃上散放的一本書翻了翻,原來是當初給臭小鬼講晚安故事的那本童話書;又翻了一本,是芭芭拉手繪的童話插圖——中俄法文對照、畫滿了王子和公主,邪惡的巫婆必將被消滅,噴火的惡龍被騎士斬殺劍下之類的無聊故事……咦?這是什麼?一張紙片從書頁中掉了出來。上麵原來畫的是王子和公主,那是芭芭拉的風格,他認得出來。不過,在王子和公主中間畫了一個小嬰兒,應該是他們的孩子吧。那是永琪的畫風,他也認得。旁邊的,那是什麼?模模糊糊一團,用炭筆抹掉了,又重畫,重畫了又抹掉,隱隱約約看上去是個小男孩。
圖畫翻過去,安德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漂亮的連筆花體字告訴他——這幅畫的名字叫——《famille(*注釋1)》。從抽屜裏翻出橡皮將那個模模糊糊的“一團”輕輕擦掉,拿著鋼筆沿著原來畫中小孩的輪廓一筆一筆小心翼翼的描摹出來,多少年不曾流過的眼淚如今止不住地往下掉。“不能弄髒了畫……”安德魯擦幹眼淚,但一會兒視線又模糊了。畫中的小孩咧著嘴在笑,傻嗬嗬的笑的沒有掩飾。
“永琪,我們是一家人!”
隻可惜,畫中小孩的原型似乎並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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