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宮燈明滅搖曳,空氣中隱隱彌散著鬱鬱沉香,淩錦被風吹得窸窣作響。但殿內卻有股揮不散的潮氣,讓人覺得窒悶至極。鳳傾心默然移步窗下,朝外望去,濃重得夜色中她隻看到層層宮闕,高且遼遠,並且深深禁錮著她的一世。

這一輩子到底有多長呢?傾心不知道,卻也不想知道。這輩子生在帝王家,位於人上,錦衣玉食,富貴一生,卻不能生也由己,死也由己。

夜風輕搖,吹得長發淩亂紛覆,廣袖翻飛。雨水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一滴冷雨隨風飄進窗內,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傾心眉角,激得她身子一顫,欲抬手關上棱窗,卻終究頹然垂下了手,緩緩跌跪在地。繡滿繁複花紋的錦緞柔軟地包裹著身子,卻愈發顯得身影伶仃孤寂。

冰冷的雨水不斷飄進窗內,傾心仰躺在地,任憑雨滴飄進來打濕衣裳。她的雙眼茫然地睜望著,一滴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就像無盡的雨水般讓人感到淒冷彷徨。

“吱呀——”聲響,殿門被推開,聽著龍頭履踏在猩紅地毯上的聲響一步步接近,傾心緩緩閉上了雙眼。現在的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狼狽,尤其是那個人。雖然她深知此時此刻來的必定是他,但她卻沒想躲。就算想躲又能躲到哪裏去呢?這偌大的秦王宮都是他的,而她如今隻是被他豢養在此的寵物,一件用來錦上添花的物品而已,又能躲到哪去呢……她隻能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嬴則屏退守在采薇殿外的宮女和侍衛後,推開殿門,獨自一人走進了殿內,卻沒在殿內看到自己心心念了一天的人兒。頓時心生恐慌,正要喚人去尋,卻聽到屏風後傳來聲響。快步繞過屏風,瞳孔驟然緊縮。

隻見棱窗大開,傾心緊閉著雙眼,好似一尊沒有任何生氣得玉像。冰冷的雨水隨著風不斷湧入窗內,打在她瘦弱的身軀上。紛亂的青絲下蒼白的麵容,似一朵褪盡血色的鳳凰花。嬴則快步將她抱離窗前,小心翼翼地安放到塌上。細心地為她除去濕盡的衣裳,換上幹淨的衣裳。整個過程親力親為,極具耐心。可躺在榻上的人自始自終沒有睜開雙眼。

嬴則俯下身來靜靜看著她,兩人離得極近,氣息交織,隱約聽到了彼此漸漸淩亂的心跳。伸手摩挲著她的臉頰,嬴則眸色越發深沉。

“你難道這輩子都這樣閉著眼,不再看我一眼。”嬴則俯在她耳邊低笑著開口,潮熱的氣息呼在她耳畔。

傾心仿佛不曾聽見他的話,依舊禁閉雙眼,任那薄涼的唇憤怒地貼上自己的雙唇,輾轉撕咬。

“阿凰,就算你的心不在這了,我也不會放你走的!”嬴則強勢地撬開她緊咬著的牙齒,迫出她緊閉唇間的呻吟。

傾心抵不過,喘息地睜開眼來,冷笑著看著嬴則。紅唇輕啟,吐出的卻是這世間最為冰冷的話語,“你有什麼資格將我留下!”

望著嬴則瞬間緊繃著的臉,傾心半撐著身子,細長的雙臂攬上他的脖子,將全身的重量傾在他身上,繼續說道:“說遠的,我是楚國的公主。說近的,我是趙國的夫人。試問身為秦王陛下的您,這樣不明不白的強留我在此,該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嗯?”

“別說了!什麼楚國公主,趙國夫人,統統和你無關!”,嬴則一隻手緊抱著傾心,一隻手撫上她的頭發,“你隻是我一個人的阿凰。隻要你願意,我會讓那些閑言碎語消失的。阿凰,隻要你願意!”嬴則語聲低啞且堅定,傾心卻笑出聲來。聽到她的笑,嬴則止不住白了臉色。

看著嬴則驟然蒼白的臉色,傾心益發笑不可抑,“可是我不願意呢,那該如何是好啊?嗬嗬嗬……”笑聲驟窒,嬴則修削有力的手指驀的扼住她細白的頸項,眼底充滿了戾氣,隨時能至人於死地,齒間冷冷地吐出一句話,“由不得你!”

傾心奮力掙紮,涔涔的淚水無聲無息滑落,驚得嬴則驟然清醒,急忙鬆了手。

傾心無力地攤在榻上喘息著,身上的衣裳在掙紮中淩亂,此時正半掩半褪裹在身上。嬴則看著她狼狽的模樣,眼裏的戾氣漸轉為悲哀和絕望。

“阿凰,我們怎麼會到如今這種地步。為何你就不肯再好好呆在我身邊,為何?”嬴則低頭看著傾心的雙眼,哀哀說道。

閃電劃過天際,傾心抬頭回視低頭看著自己的臉,一張曾讓自己渴望能與之地久天長、白頭到老的臉,如今卻讓自己淒惶痛苦、急欲逃脫的臉。她突然覺得一切都那麼不真實起來,眼微抬,似看進了他的痛苦和悲涼又似沒有。

事情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傾心迷惑了。

從國破家亡開始?從三番兩次被背棄開始?亦或是從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想來兩人的相遇就是注定的錯,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是一場萬劫不複的開始……

“阿念,你可還記得那年鳳凰花開紅勝火……”嬴則的悲痛讓傾心收回了身上散發著的深寒,低聲喚著往日的舊稱。

宮燈寂滅,濃墨般的夜色中,傾心陷入了往日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