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蘇妃以為是綁匪打來的,急忙接起,焦灼的聲音也跟著顫抖而出:“請你們不要傷害孩子!要多少錢我們都可以給你們!”
電話那頭,響起的卻是一道溫柔的女聲,顯然不是綁匪。
那邊才說了一句話,手機就從蘇妃的手中滑落,掉在鋪著柔軟地毯的地板上,彈了一下,滾到了王老太爺的腳邊。
老太爺一看蘇妃的表情就不對,那小臉慘白的有點慎人,好像隨時都能暈倒。老太爺深感大事不妙,忙撿起手機,對著話筒喂喂喂的喊。
“您好,這裏是平安醫院,請問您是王琰的家屬嗎?請馬上到平安醫院來,王琰出了嚴重的車禍,正在急救室裏搶救…”
這下,老太爺的天都塌了。腦子裏反反複複的就是“王琰出了嚴重的車禍,嚴重的車禍,嚴重的車禍…”
怎麼就出車禍了呢?老太爺簡直不敢相信,在他心裏,王琰開車有時候是沒譜,趕時間的時候就狂飆速度,可對於他的開車技術,老太爺還是有百分之兩百的信心。可是…怎麼就出車禍了呢?
蘇妃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為了肚子裏的寶寶,她一定不能崩潰!剛才電話裏說的是哪個醫院來著?對,平安醫院,她現在要馬上趕過去,她相信王琰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蘇妃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老太爺見狀想要扶她,她擺了擺手,說不用,請老太爺吩咐司機把車備好。
她的頭很暈,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見鬼的日子,先是蘇逸被綁,再是王琰出車禍,已經是禍不單行了,她可不能跨下來,肚子裏還有一個未成形的寶寶,她告訴自己,不能暈倒,絕對不能暈倒。
可到底眼前一黑,她還是暈倒了。
顯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堅強。
*
蘇妃睜眼的時候,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的右手被一雙小手緊緊的拽著,她茫然的看著小手的主人,一向不愛哭,要哭也隻是裝哭的蘇逸,此刻正淚流滿麵的看著她。
蘇妃很累,累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但她還是努力得讓自己擠出一點點虛弱的聲音,帶著沙啞的虛弱聲音,“你爸爸他…”
“還在搶救。媽咪,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爸爸…”蘇逸帶著童稚的哽咽聲讓人聽了都心疼,蘇妃告訴自己,孩子已經哭了,她不能在孩子的麵前也哭,可到底她還是沒能忍住淚水,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蘇逸,因為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媽媽肚子裏的寶寶…”她擔心她肚子裏的孩子。
“醫生說弟弟沒事。”蘇逸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像個小大人一樣,給了蘇妃一個堅定的表情。大家都希望媽媽肚子裏的寶寶是弟弟,雖然他希望是妹妹,但是現在,他隻要寶寶平安就好,無所謂弟弟妹妹了。
蘇妃勉強扯了一個笑容,緩緩道:“沒事就好,小逸逸別哭了,爸爸也會沒事的。”她這麼安慰蘇逸,可她那顆懸著的心,不會因為寶寶的沒事而落下,相反的,因為擔心王琰,而更加糾結了。她不敢想象如果王琰…她不敢想象…
“我們去急救室外麵等爸爸吧。”蘇妃輕聲道,作勢就要掀被下床。
蘇逸搖了搖頭,阻止她,“醫生說媽咪需要休息,媽咪,我去等爸爸,隻要爸爸出來,我馬上來通知媽咪,好不好?”
蘇妃想說不好,可看小家夥的表情那麼誠懇,眼裏濃濃的擔憂那麼明顯。她知道,他擔心爸爸,也擔心她這個不夠堅強的媽咪。
“好。”蘇妃點了點頭,她不想讓勇敢懂事的蘇逸失望。她望著蘇逸的臉,腦海裏卻滿是另一張不苟言笑的臉。
大神,你一定不會丟下我的,對不對?你可是《穿越大清》裏大名鼎鼎的閻王,陰曹地府的閻王一定不敢收你的,對不對?
“媽咪,爸爸出來我一定最快跑過來通知你。”蘇逸說完,轉身跑出了病房。
望著小家夥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蘇妃的眼淚又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等待的時間最是漫長,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鍾,也許幾個小時,甚至幾個世紀。
不見蘇逸回來。
病房裏的蘇妃坐不住了。她想下床,可發現,她連掀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麼還是沒有消息?為什麼?為什麼?
迷迷糊糊中她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模糊的視線裏看到一張容顏憔悴的容顏,來人是她的婆婆—金耀珠。
金耀珠和王大人一接到老父的電話,就急忙趕到醫院,到醫院的時候兒子早已經在急救室裏搶救了一個多小時。金耀珠急的也是眼淚大把大把的掉,王大人這些年已經很少抽煙了,也煩躁的拚命抽起煙來。
金耀珠來看看兒媳婦,尤其還是擔心她肚子裏的寶寶,萬一有個什麼差池,等琰兒從急救室裏出來,她怎麼向他交代?
金耀珠一進來就看見蘇妃要下床,忙走過來攔住她。
“你別下床,好好休息,琰兒不會有事的。”她相信她的兒子福大命大,一定能夠挺過來。
剛才警察過來,對車禍事件進行調查,可他們一家目睹車禍現場的,隻有小逸逸。蘇逸人小鬼大,平常說話不少,邏輯也清楚,這回也許心裏擔心著爸爸,警察一問,他就開始扯開嗓門哭,一邊哭一邊自責。他到底隻是個上幼兒園的孩子,親眼看見自己的爸爸倒在血泊中,沒有嚇得暈倒已經不錯了。
警察對孩子算是有耐心,等蘇逸哭完,再詳細詢問事情的經過。根據車禍現場的初步調查,轎車與跑車正麵相撞,撞況慘烈,跑車司機當場死亡,跑車上還有三名乘客一個重傷,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死了,另外兩個也受傷昏迷,目前都在搶救中。
據現場目擊者口供,當時跑車超速行駛,眼看著就要撞上一輛麵包車,可小轎車忽然從旁邊衝了上來,迎頭和跑車撞上了。麵包車上跑下來一個小男孩,衝著轎車司機哭著喊爸爸,那個轎車司機滿頭的鮮血,太慘,太可憐了,好幾個目擊者都忍不住跟著哭了。
現場確實留有一輛無主的麵包車,根據目擊者的口供,麵包車上還有兩個男人,趁著當時現場混亂,跑了。
蘇逸扯著沙啞的嗓門喊:“警察叔叔,他們是綁匪,他們綁架了我,是他們害死了我爸爸!你們已經要抓他們坐牢,不,要抓他們槍斃掉!”
警察沒有想到,本來是調查一樁車禍案,卻沒想到,還牽扯出了一樁綁架案。
蘇逸向警察叔叔陳訴了自己被綁架的經過,同時咬牙切齒的描述了綁匪的相貌,警察根據蘇逸的陳訴,拿出了兩張照片,蘇逸一看,頓時無比激動:“警察叔叔,就是他們,就是他們,一定要抓住他們槍斃。”
原來,魚頭和魚刺早已經被警方鎖定,對他們綁架勒索一事,警方早已經有了眉目,隻是苦於沒有證據,所以沒有發布通緝令。
據警方了解,他們已經作案五起,五起案件涉嫌的金額不等,綁匪根據被綁兒童的家庭經濟情況進行勒索,由於綁匪索要的錢財在家長的能力範圍之內,並且遭到了綁匪的威言恐嚇,所以家長們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報案。
而魚頭和魚刺是兩人團夥作案,還是多人團夥作案,警方尚且不知。隻知道他們威脅曾經被綁兒童的家長,如果他們被抓進牢裏,他們的同夥一定不會放過家長一家。而至今沒有小朋友或者家長見過魚頭和魚刺的同夥。
警察叔叔向蘇逸保證,一定會抓住綁匪,將他們繩之以法!
警察走後不久,蘇逸也哭累了,在急救室外麵的長椅上,窩在太爺爺的懷裏睡著了。
金耀珠交代王大人看好老人和孩子,這才匆匆趕到蘇妃這邊。
蘇妃見到金耀珠的時候還有些欣喜,可金耀珠一開口,蘇妃的心就又蕩到了穀底。
蘇妃躺回床上,拉著金耀珠的手顫聲問:“他…還沒有出來?”
金耀珠搖了搖頭:“還沒有。”眼角泛著淚光,卻是不敢讓半滴眼淚流下來。“放心吧,琰兒絕對不會有事的。你千萬不要心急,當心肚子裏的孩子。”
蘇妃低頭看了看還很平坦的小腹,神情恍惚,最後竟是慢慢閉了眼睛,一滴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
十個月之後。
“今天是6月9日,天氣多雲轉陣雨。其實天氣預報一直不太準,今天早上太陽可大了,天氣特別好,我感覺根本不會下雨。小睿睿昨天晚上又不乖了,平均一個小時醒一次,哎,我喂奶累死了。媽擔心我太累了,讓我斷了母乳,不要給小睿睿喂奶,把寶寶交給保姆,寶寶喝奶粉就好了。但我沒有同意,人家都說喝母乳的寶寶免疫力好,你看咱們的小逸逸,身體多好,這些年,幾乎不生病的。”
“小逸逸長高了好多,過幾天就要上小學了,他可高興了,但是…”他多希望開學的第一天,爸爸能送他去學校。抹了下眼角的淚,蘇妃繼續用帶著笑的聲音說:“大神,小逸逸問我要你遊戲的賬號密碼,我告訴他了,結果,他和別人PK輸了,把你從全服第一輸到全服第三了,為了避免他滑落前三名,你還是趕緊醒來把號收回去吧。”
蘇妃又抹了一下眼角,繼續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甚至今天早上吃什麼,今天中午她又準備吃什麼之類的,都說了。整個房間裏,隻有蘇妃一個人的聲音,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個多小時。
她有時候會問一些問題,等著問題的答案,等不到答案,她就嗬嗬笑著自己答了。
她的對麵是一張病床,病床上躺著一個骨瘦嶙峋的男人,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的,那張瘦的隻剩下輪廓的臉,依稀可以看出來,這張臉曾經好看的,足夠令人瘋狂。
蘇妃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直至最後,隻剩下幾不可聞的啜泣聲。
“媽媽。”忽然傳來一聲童稚的叫喚,蘇妃趕緊抹了下眼角,抬起頭,笑笑的看著突然推門進來的小男孩。
“媽媽,奶奶說您該回家了。”男孩的語氣從遲疑到堅定,他看見了媽媽偷偷抹眼淚,不止這一次了,他聰明的選擇了視而不見。
“好。”蘇妃站了起來,拉過兒子的手問他要不要和爸爸說話,小男孩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神一黯,垂下腦袋搖了搖頭。
蘇妃知道,其實他有很多很多話想跟爸爸說,隻是…內心的自責讓他在看著爸爸的臉的時候,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這幾個月,小逸逸雖然嘴上不說,但他一直把那場事故歸咎為他的責任,他一直覺得,是他害了爸爸。
王琰昏迷了整整十個月,醫生說他受了那麼重的傷,能夠保住性命就已經是奇跡了。至於他能不能清醒過來,醫生也不敢保證,一切的一切,聽天由命。
這十個月來,除了生下小睿睿坐月子的那一個月,蘇妃幾乎天天都來醫院陪王琰,她同他講家裏發生的事情,給他讀每天的早晚報,親自幫他擦拭身體。她始終堅信著,她的大神一定會醒過來。
王琰變成植物人之後,金耀珠不得不重新回到公司坐鎮,這些年,公司在王琰的打理下,版圖是越來越大了,她重新回到公司管理事物,竟然覺得有些吃力。她雖然沒有每天都到醫院看王琰,但她請了全市最好的醫生實時跟進王琰的病情,一旦王琰有所好轉,她必然會第一時間知道。
頭幾個月,蘇妃的內心被強大的悲傷籠罩著,吃睡不好,以至於肚子裏的孩子都受到了影響。秦柳特意搬進王家,住了一個星期,也開導了蘇妃一個星期,她總算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了。
生孩子的那天,蘇妃並沒有覺得有多痛,隻要心裏想著,這是她和王琰第二個愛的結晶,她就仿佛擁有了無窮大的力量。孩子很順利的生了下來,王老太爺如願以償的抱得他的第二個曾孫。
孩子的降生,讓這十個月來被陰霾籠罩的死氣沉沉的王家,總算有了一些生氣。老太爺的臉上也難得有了笑容,王家的氣氛,也沒有那麼凝重了。
這天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蘇妃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小兒子的名字是王老太爺取的,雖說都想等著孩子的爸爸來取,可…王琰什麼時候能醒呢?老太爺是家中最年長的長輩,由他給孩子取名,再合適不過。
想來,王老太爺之前早就已經在腦海裏想了千萬個名字吧,當讓他取名的時候,他竟毫不猶豫的念出了一個名字——王明睿,意思很簡單,就是希望孩子聰明睿智。
王家人對這個名字都很滿意,蘇妃也很滿意,孩子已經兩個月了,老太爺想著過些天給孩子報下戶口。
從車上下來,蘇妃大老遠的就聽見小睿睿的嚎啕大哭,蘇逸像小兔子似的,飛快的蹦進屋,蘇妃也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客廳裏,王夫人正抱著孩子殷切的哄著,老太爺也拿著個撥浪鼓企圖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可惜,兩個月大的嬰兒,肚子餓了,隻管賣力的哭著。
金耀珠抬頭就瞅見蘇妃回來了,趕緊招呼她過來抱孩子,蘇妃接過孩子就立刻給他喂奶,吃到母乳的寶寶,馬上不哭了,賣力的吮吸了起來。
王夫人坐在蘇妃旁邊,欲言又止,蘇妃看她那為難的表情,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了。王夫人不止暗示過一次,讓蘇妃少去醫院看王琰,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鐵石心腸,實在是王琰的狀況特殊,即使蘇妃住在醫院陪著他,也無濟於事。
家裏這個小的,才兩個月大,正是需要母親的時候,王夫人不希望蘇妃丟下孩子,一去醫院就是大半個上午。家裏孩子餓的哭的撕心裂肺,蘇妃卻遲遲不回來。讓蘇妃停了母乳吧,她又不肯,唉!
蘇妃低頭看著仔細吃奶的孩子,小家夥的眼角還掛著淚珠,說不心疼,那是騙人的。到底孩子才兩個月大,他是這麼小,這麼小,怎麼忍心讓他哭得淚眼汪汪?
“媽,從明天開始,我不去醫院了。”蘇妃輕聲說。
王夫人怔住了。似乎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以往風雨無阻非要去醫院看琰兒的蘇妃,居然說…不去醫院了?
“妃妃,你心裏是不是有事?”王夫人小心翼翼的問。
“嗯。”蘇妃竟是點頭,毫不遮掩的給了肯定的答案,不等王夫人再次開口,蘇妃把話題一轉,問王老太爺,“爺爺,你哪天去給小睿睿上戶口?”
老太爺也陷在蘇妃“不去醫院”的錯愕中,久久沒有回神,聽她這麼一問,條件反射的說:“後天,怎麼了?”
“我想…給小逸逸改個名字。”蘇妃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
倒是王夫人和老太爺聽到這話,各種情緒在臉上一一飄過,最後定格為疑惑。
老太爺問:“你想給小逸逸改個什麼樣的名字?”蘇逸這個名字,不挺好的麼?
王夫人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果然聽蘇妃說道:“我想讓蘇逸姓王,他畢竟是王家的孩子,跟我姓蘇,總歸是不好的。”
可是,蘇逸這個名字,跟著那個孩子已經這麼多年了。王夫人想勸蘇妃,其實她沒有必要這麼做,蘇逸姓蘇,這是王琰自己同意的事情,他沒有意見,王家人就不會有意見。可…心裏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別說話,別說話,蘇妃這個提議沒有錯,小逸逸是王家的孩子,理應姓王。
到底是私心在作祟,王夫人最終選擇了沉默。
王老太爺不但沒有反對,甚至眼裏還閃著期待的光芒,生怕蘇妃反悔似的,小心翼翼的問:“那…小逸逸的名字就改成王明逸?”
“嗯,爺爺做主就好。”蘇妃沒有異議,這是她在回來的路上,做的重要決定。
就這樣,蘇逸改名叫王明逸,王琰的兒子,終於跟了爸爸的姓。
蘇逸,不,王明逸,很喜歡很喜歡他的新名字。
——爸爸,小逸逸跟你一樣,姓王哦。
*
蘇妃說到做到,說不去醫院了,還真就整整一個月沒有去。
蘇妃不去醫院,倒是小逸逸,去醫院去的勤了。
小逸逸大字不識的幾個,讓他給王琰念報紙,簡直是天方夜譚,所以,開始的幾天,小逸逸隻是安靜的坐在病床邊,靜靜的看著病床上爸爸蒼白的臉。
他會盯著爸爸的臉看好久好久,十分鍾,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甚至更久。他嘴動了好幾次,有時候好像是說話了,卻又聽不見任何聲音傳出來。
過了幾天,小逸逸已經不滿足於隻是安靜的看著爸爸了,他開始抓著爸爸的一隻手,盡管那隻手已經瘦的幾乎隻剩下骨頭,甚至冰涼的沒有多少溫度,他還是僅僅抓著不肯放。
他開始趁著護工阿姨不在,和爸爸說話,一邊說一邊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