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何時你該戴上外向的麵具?(1 / 3)

每個人都有很多個社會自我,這是由於人們總是要麵對很多不同的社會群體,而且會非常在意這些群體的意見。於是通常情況下,人們就會在不同的群體麵前表現不同的自我。

——威廉·詹姆斯

布賴恩·利特爾教授曾是哈佛大學心理學教師,也是3M教學獎獲得者,有時這項獎也被稱為大學教學的諾貝爾獎。利特爾教授身材矮小,戴著一副眼鏡,有一絲固執,也有一點可愛,他的聲音是充滿了磁性的男中音,講話的時候習慣一邊如唱歌一般斷句,一邊在講台上走來走去,用老派演員的方式把強調的輔音和元音拉得長長的。人們說他像是羅賓·威廉斯和愛因斯坦的結合體,當他講笑話逗樂台下的聽眾時,他看起來比他們還高興。他在哈佛的課程總是座無虛席,下課的時候根本不需要鈴聲,大家的掌聲就足以說明他受歡迎的程度了。

相比之下,我筆下的這個人似乎就完全不同了:他和妻子住在一間隱蔽的、坐落在遙遠的加拿大森林的房子裏,兒女和外孫偶爾會來看望他,其他的時候基本隻有他們兩人。他會在空餘時間寫樂譜、讀書、寫書、寫文章,也會給遠方的老朋友發郵件,他把郵件稱為“電子書信”。社交的話,他更喜歡一對一的對話。聚會上,隻要他有機會或者借口“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他就一定會逃離那個喧鬧的地方,同朋友進行一些安靜的交談。如果他被迫外出太久或者被卷入任何帶有衝突性的情境,他就會生病。

如果我告訴你那個舞台上的王者教授和這個喜歡寧靜的內心生活的隱士是同一個人,你會覺得驚訝嗎?如果你考慮到我們會因為情境不同而有不同的行為舉止的話,你也許就不會為此而感到吃驚了。但是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靈活性,再來討論內向者和外向者的差異是不是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呢?對於內向和外向的概念進行這樣的對立區分是否合適:內向者是賢明的哲學家,而外向者則是無畏的領導者?內向者是詩人或者科學呆子,而外向者則是運動員和拉拉隊隊員?會不會有些人兩者兼具呢?

心理學家稱之為“性格與情境”之爭:那種混合的性格特征是真的存在,還是人們根據情境不同而作出的改變?如果你同利特爾教授交談,他會告訴你,拋開他的公共形象和教學上的榮譽,他其實是個非常憂鬱的人,絕對的內向者,這一點不僅僅是從行為學角度來說,從神經心理學角度講也是如此(他用我在第4章介紹過的檸檬汁測試做實驗,果然分泌了很多唾液)。這似乎可以將他列進“性格”一端:利特爾認為性格特征是存在的,正是這些特征將我們的生命塑造得如此深奧,它們是基於心理機製的,而且在人的一生中是相對穩定的。支持這個觀點的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希波克拉底、彌爾頓、叔本華、榮格,還有近期功能磁共振成像和皮膚導電實驗的先驅。

站在另一端的則是一群被稱為情境主義者的心理學家。情境主義認為,我們對一個人的概括,包括那些我們常常用來描述他人的詞——害羞、積極進取、認真、無主見的——都是種誤導。世界上不存在核心的自我,有的隻是在X情境下的自我、在Y情境下的自我,以及在Z情境下的自我。情境主義的觀點在1968年獲得極大發展,心理學家沃爾特·米舍爾出版了《性格與評價》一書,大大挑戰了混合性格特征一說。米舍爾認為情境因素比性格特征更能有效地解釋布賴恩·利特爾這類人的行為。

此後的數十年間,情境主義學說一直占據上風。後現代主義觀點的自我也在這個時期形成,它受到了理論家的影響,比如《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的作者歐文·戈夫曼,因此他們認為社會生活是種表現,而社會生活中的這張麵具其實就是真實的自我。很多學者甚至懷疑是否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性格特征。那時,人格研究學者們幾乎找不到工作。

正如先天——後天的爭論漸漸被互動論取代一樣,事實上這兩者共同造就了我們,它們之間也在互相影響著,性格——情境之爭也經過更為細致入微的探索,被新的理論取代。人格心理學家獲悉,我們會在傍晚6點鍾的時候感受到自己的社會屬性,也會在夜裏10點的時候感覺到孤獨,而這些波動都是真實存在的,同時也取決於情境。但是他們也強調,諸多證據顯示,這種現象是有前提的,無論你的情緒有多少種波動情況,混合型的性格是的確存在的。

最近,連米舍爾也承認了性格特征的存在,但是他認為它們也是在某種模式下才引發的。比如,有的人在同事和下屬麵前很強勢,而在權威人士麵前就會很溫和;另外一部分人則恰好相反。那些“排斥敏感”類型的人在他們有安全感的時候,往往是溫暖而富有愛心的,而當他們覺得自己被排斥的時候,也會表現出帶有敵意的情緒和一定的控製力。

然而這種看似安逸的妥協卻引發了我們在第5章曾探討過的自由意誌的變化。我們知道,我們在自我塑造和行為方麵還受到生理學的限製。那我們是應該嚐試操控自己的行為使其在一個我們可以控製的範圍之內,還是應該簡單地做回自己就好呢?在什麼情況下控製自己的行為會成為徒勞,在什麼情況下又會讓我們苦不堪言?

如果你是個在美國公司工作的內向者,你應該像傑克·韋爾奇在《商業周刊》網絡專欄上寫的那樣,在周末的時候盡量保持自己安靜的本性,在工作日裏努力“走出自己的世界,流露出混合的性格,跟你的團隊和同事聯係,調動起你可以控製的一切能量”嗎?而如果你是個外向的大學生,你應該讓你的周末回歸本我變得瘋狂起來,上課的時候專注於學業嗎?人們真的能如此收放自如地控製自己的性格嗎?

我所知道的唯一能回答這些問題的答案來自布賴恩·利特爾教授。

1979年10月12日,利特爾參觀了位於黎塞留河上遊、蒙特利爾以南40公裏的聖讓皇家軍事學院,他的任務是向一批高級軍官致辭。通常內向者在演講前會作一定的準備,他也將演講的流程完整地準備過,不僅排練了他的言辭,還將他最新的研究成果加了進來。即使是在演講過程中,他也處在他所謂的典型內向模式之中,不停地觀察聽眾有沒有出現厭煩情緒,並在需要的時候對演講的內容作出適當修改——這裏要有一個數據參考文獻,那裏要引用一句譯者的幽默段子。

他那次演講非常成功(此後每年他都會被邀請來作演講),然而接下來學院的邀請卻讓他不安起來:學院邀請他參加高層午餐。利特爾下午還有一場演講,他知道那一個半小時的閑聊會要了他的命,他必須為下午的演講充電。

他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他說他對船舶設計非常熱愛,所以他希望學院的領導允許他到黎塞留河畔去欣賞一下往來的船隻,然後他整個午餐時候都麵帶欣賞的表情在河邊來回散步。

多年來,利特爾每年都會到這所學院作演講,而每年的午餐時間,他都會在黎塞留河岸上沉溺於他假想的興趣之中——直到有一天,這所學院搬到了內陸。沒有了黎塞留河的掩護,利特爾唯一能逃避的方法就是躲進衛生間裏。每次演講結束,他都會飛快跑進衛生間裏,找一個空位躲起來。有一次,一位軍官從門下的空隙看到了利特爾的鞋子,於是開始侃侃而談,此後利特爾不得不把腳撐在廁所的牆壁上,這樣才能逃出他們的視線。(如果你是個內向者,那麼你可能知道拿廁所當庇護所實在是個見怪不怪的現象。)“演說結束後,我會躲進第9個廁所間。”利特爾有一次告訴加拿大著名的脫口秀主持人彼得·佐斯奇。“每次節目結束,我會躲進第8個。”佐斯奇回應道,完全是模仿利特爾的口氣。

你可能會感到疑惑,像利特爾教授這樣的超級內向者,是怎樣讓自己在公開演講中做得這麼好呢?利特爾說,這個答案非常簡單,而且同他幾乎是單槍匹馬開創的心理學新領域相關,那就是自由特質理論(Free Traits

Theory)。利特爾相信混合性格特征和自由特質是共存的。自由特質理論認為,我們天生的因素與文化賦予了我們某些性格特征,比如內向,但是我們可以在某些“個人核心項目”中超越自己的性格限製。

換言之,內向者可以為了他們認為重要的工作、他們愛的人,或者任何他們重視的事情而表現出外向者的一麵。自由特質理論解釋了為什麼一名內向者會讓他外向的妻子去參加一個驚喜派對,或者參加女兒的家長會。同樣,自由特質理論也解釋了一位外向的科學家如何能有條不紊地在實驗室裏工作,也解釋了為何一個隨和的人可以在商業談判中變得堅強,為何一個脾氣古怪的叔叔在帶著他的侄女去吃冰激淩時可以變得很溫柔。以上這些例子說明了自由特質理論適用於很多不同的情境,這使它更適合那些生活在外向理想型理念之下的內向者。

利特爾認為,當我們參與到那些個人核心項目中時,我們的生活質量會有大幅提升。這些個人核心項目主要是指我們認為有意義、可以進行管理、沒有太大的壓力,還會得到他人支持的事。當別人問我們“近來可好”時,我們可能會給出一個隨意的答案,但是我們真實的反應卻是對方在詢問那些我們的個人核心項目進展如何。

這也就是為什麼利特爾教授這個絕對的內向者,會作出如此激情四溢的演講了。他就如同當代的蘇格拉底,深愛著他的學生們;為他們打開視野和致力於促進他們的成長,是他的兩大個人核心項目。利特爾在哈佛的辦公時間裏,學生們在走廊上排起長隊,好像他會給他們發放免費的搖滾音樂會門票一樣。20多年間,他的學生每年都會讓他寫數百份的推薦信。他的一個學生提到他時寫道:“布賴恩·利特爾是我見過的最吸引人、最有趣也是最有人文關懷的教授,我甚至都無法解釋他對我生活中無數的方麵都帶來了積極的影響。”因此,對於布賴恩·利特爾而言,認識到他的個人核心項目得以成功、解決他的天性所造成的障礙需要一些額外的努力,這就不難理解了。

乍一看,自由特質理論似乎同西方人所珍視的文化傳統背道而馳。莎士比亞那句膾炙人口的建議——“對自己忠誠”——似乎已經成了印在西方人基因深處的哲學。很多人會對戴著麵具的自我感到不安,哪怕隻有一小會兒。如果我們告訴自己那個偽自我才是真實的,而後表現出非自我的特征,我們最終會爆發,甚至會毫無緣由地抓狂。利特爾這個理論的天才之處就在於如何巧妙地解決這種不安。是的,我們隻是裝作外向,沒錯,這種不真實在道德上也是模棱兩可的(更不用說讓人筋疲力盡了),但如果這是在一項與愛相關的項目中,或者是一次專業性的要求,那麼我們所做的便正是莎士比亞所推崇的理想。

當人們對自由特質運用自如時,很難相信他們所做的是超越自身性格特征的事情。每當利特爾教授說自己是名內向者時,他的學生們往往會深表懷疑。但是利特爾絕對不是個特例;很多人,尤其是那些處在領導地位的人,都處在某種程度的外向偽裝之中。比如我的朋友亞曆克斯,他在一家金融服務公司做公關主管,在完全匿名的情況下同意接受一次絕對坦誠的采訪。亞曆克斯告訴我,外向偽裝是他在七年級時就教會自己的事情,那時他覺得其他的孩子都欺負他,所以他要變得外向。

“我絕對是你知道的人當中最和善的,”亞曆克斯回憶說,“但是這個世界卻不是這樣的。問題就在於,如果你是那個唯一的好人,那你就完蛋了。我絕不要讓自己成為別人欺負的對象。那麼這裏的生存法則是什麼呢?還真的有這麼一個類似生存法則的東西。我得讓他們都聽我的。如果我想做一個和善的人,我就得掌管這所學校。”

可是怎樣才能從A到B呢?“我開始研究社會動態學,我保證我知道得比你認識的任何人都要多。”亞曆克斯這麼告訴我。他觀察人們說話的方式、走路的方式,尤其是那些占據主導地位的男士。他開始調整自己的性格,既能讓他保持靦腆、可愛的孩童本性,又能不再受人欺負:“任何強硬到可以摧毀你的東西,我都會想‘我要去學’。所以到現在為止,我刀槍不入、無堅不摧。因為隻有這樣,人們才不會給你小鞋穿。”

亞曆克斯還從他天生的優勢中獲益。“我知道男孩子基本上隻做一件事——追女孩子。他們得到她們,又失去她們,談論著她們。我想:‘那簡直就是迂回。我真的很喜歡她們。’這也就是親密關係的開始。與其坐在那裏討論女孩子,不如去了解她們。那時我已經跟幾個女生有過交往,而且我很擅長體育,有兩把刷子。還有,每過一段時間,你就得殺雞儆猴,給他們敲敲警鍾。”

如今,亞曆克斯完全是一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領導風範了。我從來沒有見他心情不好過。但是,如果你在談判桌上遇到他,你會看到他好戰的一麵。而如果你打算跟他共進晚餐的話,你就會看到他內向的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