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拉著石油的大罐車
塵土飛揚地跑在土路上
很快就變成模模糊糊螞蟻般的小
影子
像一支小鉛筆頭丈量著蒼茫
漫天遍野都是蘆花在飛
荒原像一條大船緩緩移動
一隻小野兔突然站在了我的麵前
如果那雙紅色的小眼睛放大幾百倍
多像天邊的落日啊
我也轉身望了望來路
腳印已經被風抹平
我閉上了眼睛，又睜開了眼睛
夜幕已經匆忙降臨，我的心頭突然
有一盞燈
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我知道
那是我曾耿耿於懷的青春
中秋夜
花花草草都睡了
羊群回家，鳥兒歸巢
風停止了吹拂，時間滾落到泥土深處
遼闊的荒原，此刻神秘而安詳
我和老班長來到高崗上看月亮
月亮一會兒鑽進雲層，一會兒又鑽出
大地上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
我們都不說話，一起摸爬滾打二十多
年了
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呢，我們就那麼靜靜
地肩並肩坐著
誰也不碰誰相思的閃電
誰也不碰誰鄉愁的河流
有時
有時我們會莫名地激動，像荒原上的小
露珠兒
顫動著肩膀，有時我們會莫名地沉默，像
工房外的
兩棵老槐，端著一個個槐花的小杯子
更多的時候我們整天同老北風戰鬥
同寂寞和荒涼戰鬥，放出心中那隻老虎
春天來了，萬物一夜之間蓬勃
黎明前的那一瞬，我聽見了大地的身子
開始了蠕動，聽見了血液在流
地平線分娩般的疼，我看見一輪紅日
咬破臍帶，鮮活地跳了出來，有時真的是
那樣
饑餓和疲憊幾乎把上夜班的工友擊倒了
一片朝霞突然出現，讓我們的身軀晃了
幾晃
又如鋼釺般立在了鑽台上
這一年
這一年刮了三場大風，吹倒了幾棵樹
掀開了鐵皮房子，但沒有吹滅蒼鷹敏銳
的眼睛
這一年遇到了兩條河流，一條寬大
浪花推著浪花像流年推著流年
另一條細小，像大河剛剛產下的孩子
跑著跑著就跑不動了，在油井邊蓄成一
個小水塘
這一年遇到的牧人還是那個老牧人
叼著煙袋安靜地坐在高崗上
像一隻裝滿了風雨的瓦罐
這一年我哭過兩次，一次為受傷的大雁
一次是母親生日，這一年我仍在荒原裏
打井
和鋼鐵相濡以沫，與野花和小蒿草交談
這一年我寫了很多詩，有些貼身揣著
有些扔進了火中，這一年
終於在葦叢中打出了一口高產井
我們歡呼，喝酒，唱歌，一群年近半百
的人
像突然又回到青春，找到了燈火闌珊處
的愛情
這一年過得太快，幾乎忘記了回頭
盡管我知道，即使回過頭看見的
依舊是長天，白雲，無際的草和風沙
螞蟻般爬行的油罐車，手指般晃動的
井架
遼闊的大地上除了蒼茫，還有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