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油花開(外二章)(1 / 3)

石油花開(外二章)

感悟

作者:李佩紅

夜空下高聳的井架通體透亮、輝煌,一朵孕育了億萬年的地火像一朵紅花轟然盛開,震動了寂靜的山穀。

打了一年零一百六十六天的克深6井於這個初秋點火放噴,喜獲高產油氣流。負責克深6井的技術工程師胥念終於鬆了一口氣,五百多天來,他第一次放膽睡到自然醒。成功過後,卸掉重負的心突然如風吹過山穀,空落落的無處存放。中午,他坐在野營宿舍門前等隊友們下班。他想慶祝一下,請隊友們吃西瓜,西瓜是從山外百十公裏的庫車縣城買來。庫車縣城地處天山南麓,古稱龜茲國,在內地人眼裏已屬很邈遠,可在胥念和隊友眼裏庫車城是喧鬧的大城市,那兒有白楊、綠洲、商場、飯店,有鱗次櫛比的樓房。此刻,他特想去縣城下館子,要幾瓶白酒和隊友們喝個痛快。井隊禁止喝酒,又沒處買零嘴,他拿出唯有的一個西瓜放在麵前的小桌上,靜候著隊友們回來。

斜對岸的井架像一根銀針,直穿大地的穴位,刺激著地層的脈絡。營房和井場牛郎織女遙遙相望,中間隔著陝長的山穀。山穀經洪水衝擊浸出一條深達兩米的水漬線,似動物殘留的尿漬,無聲地向人們宣稱對領地的千年神權。穀底細水緩緩流過褐色的礫土,印染上血色,幹枯的河床起了一層白色堿殼。天空被犬牙交錯、刀削斧劈般的絕壁懸崖夾峙成細長蜿蜒的藍河,幾隻紅嘴烏鴉呱呱飛落在對麵的 岩上,詭異地與胥念對視,一會兒扇動著翅膀飛走了,劃過天空的影子像一片移動的烏雲。

山穀深處傳來踏雜的腳步和人語,蕩起回聲震得胥念的耳膜嗡嗡作響。鑽工們下班了,隊友們排著隊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紅色的信號服像流動鋼水,一個個被太陽暴曬得身體散發著騰騰汗氣。胥念對這腳步再熟悉不過了,不用眼瞧,僅從腳步聲,他便能準確判斷隊友們離駐地的距離。要到了,胥念手起刀落,圓圓的西瓜頓時分解成彎彎的月牙兒,月牙兒裏嵌著黑珍珠般瓜子,擺成一排,閃著的誘人濕潤的光。鑽工們嗅到汁液甜鮮的味道,沉重的腳步立即輕盈,蜜蜂似的一擁而上,你一塊,我一塊,三下五除二風卷殘雲,月牙兒頃刻縮為綠底紅麵的小滑板,隊友們作鳥獸散。胥念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秋裏塔克格山流傳著億萬年的鳳凰傳奇。早在新中國成立不久,年輕的石油健兒就把青睞的目光投向這裏。1954年,石油人在這裏樹起井架,第一次把愛的信號傳遞出去。他們用3000米的蘇聯老式鑽機,鑽到1600多米,地層嚴重傾斜無法打下去。六七十年代,石油人嗅著地層不斷飄出的油味,在這片區域斷斷續續、反反複複地鑽探,前前後後打了上百口井,都因技術設備落後無果而終。鳳凰欲飛,無門而出。1993年,剛成立三年多的塔裏木油田又調集重兵,在秋裏塔格山東麵部署克拉1、東秋5。克拉 1口探井,鑽不到1700米,遇到老問題,地層傾斜、巨厚鹽膏層、鹽岩層。東秋5打了兩年多,花了1億多元,還是沒能打到目的層。秋裏塔格山與石油人這場愛情保衛戰黏膩、膠著,曠日持久,美麗的鳳凰始終猶抱琵琶半遮麵。1994年,料定這裏一定有大場麵的石油人再鼓勇氣,采用新的技術裝備,在這一帶開展拉網式山地物探作業。物探隊員麵對刀片斜插的高山,靠繩索滑輪穿梭於溝壑、懸崖、斷壁之間,靠人拉肩扛運送鑽機設備,靠兩條腿跋山涉水、靠意誌、勇氣、耐力和精神征服了高山。1997年,勘探技術專家彙聚塔裏木,瞄準庫車山前高陡構造這個世界級難題,開展庫車山前鑽井綜合配套技術聯合攻關,使用PV鑽頭,防斜打快等十多項先進技術、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幾經會診鎖定目標,確定了克拉2井井位。金誠所至,金石為開。2008年克拉2大氣田橫空出世,揭開塔裏木油田天然氣勘探開發史嶄新的一頁,鳳凰於飛、

其羽。石油人緊緊抓住這個叫克拉蘇構造的鳳凰的玉手不放,一點一點耐心地、鍥而不舍地把她牽引出地宮。今天,部署在秋裏塔格山下的克深2、克深5、克深8、克深9等多口井頻傳捷報,使克拉蘇深層大氣田持續擴大。一個幾代人魂牽夢繞的大氣田群像夜空中的群星,明朗璀璨。

克深6井深藏在秋裏塔格山的皺褶裏。這是設計在克拉蘇構造中段的一口預探井,成功與否直接影響到克拉2氣田下盤是否有氣的關鍵。承鑽這口井的80005鑽井隊是一支剛組建不到兩年的年輕隊伍。全隊49名員工,最大的35歲,最小的18歲,一色的八零九零後,98%大中專畢業生。26歲的胥念生於四川長寧縣,2010年西南石油大學本科畢業後,就來到塔裏木油田打井。克深6井是他全權負責井上技術的第一口井。對他來說,是希望與挑戰並存,風險與責任比肩。這口設計井深近6000米的井,原計劃鑽井周期330天。上蒼似乎有意考驗這支年輕的隊伍,剛鑽至1700米,即遇到攔路虎,地層可鑽性差,鑽機速度慢。沒多久,鑽遇複雜,巨厚的礫石夾泥岩像大磨盤重重地壓在氣層上麵。對付這樣的地層,金剛鑽頭也軟得如沒牙的老頭啃幹饢。隻得一天一天頻繁地起下鑽、一點一點地磨,1000多米的距離,鑽了180多天,更換了27隻鑽頭。

鑽台上沒有撕肝裂膽的呼號,沒有怒不可遏的詛咒,沒有驚心動魄的遭遇,卻有感人肺腑的故事。

胥念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別人的,一個是自己的。鑽井隊有一位姓於的工程師,每天都給遠方的愛人寫信,信寄不出去,就成了日記。於工把信拿給胥念看,信中講,有一次隊長送給於工一條煙,於工沒舍得抽。鑽機苦熬的時間,鑽工們對煙的需求猛增。沒有煙抽的隊友得知他有煙,非要從他這兒買。他說是隊長送的,怎麼能賣。可隊友們非得要,放下錢,一人拿走一盒分了個精光。他在信中寫,今天賺了一條煙錢,很開心。

二開固井之後,需高速強起鑽二十多次,每起一次鑽都會裹挾泥漿如落雨從天而降。於工和鑽工們早早穿上雨衣等在井架下,隻為等待那一刻的泥雨。落泥紛紛,隊友在泥雨中歡呼跳躍,揮泄著青春的熱情,打發著寂寞的時間。泥雨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全是泥水,一個個像落湯雞。他在信中對女朋友說他這天非常高興。

胥念是家裏的獨生子,他爸媽幾次提出要來新疆看他,都被他擋住。他知道,爸媽看到他在這麼苦的地方工作一定會心酸,平常他隻報喜不報憂。自從來新疆,春節都是在井上度過,最難過的是2013年春節。他說,大年三十前給我媽打電話,得知我外公胃癌晚期快不行了。那時井上剛在配套作業,走不開。我媽和我商量好,說等我外公實在不行時再通知我。沒想到,大年初一後半夜,突然接到我媽電話,說我外公去世了。我趕緊去敲隊長的門,隊裏派車連夜把我送出山,兩天後到家。我從小是外公帶大,沒有見到最後一麵,心裏非常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