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石油花開(外二章)(3 / 3)

極目眺望,褐紅色的秋裏塔格山透出一股無法阻擋的蒼茫、洪荒、悲愴氣息,深深地吸引著旅人的目光。他們以此為背影,舉著相機或手機留下到此一遊的倩影,便如鳥兒滑過天空飛走了,離開了。山還是山,山無知無覺。隻有石油物探人的腳下感到了它的真實與存在。他們成年累月,像一群羚羊在山裏跳躍攀爬,打眼放炮,吃飯睡覺。在物探人的眼裏,秋裏塔格山不再是一座簡單的山,而是不得不麵對、必須要征服的困難,是朝夕相處、既愛又恨的夥伴。物探人對秋裏塔格山的情感複雜得欲罷不能、欲說還休。

汽車駛出拜城從發電廠高大宏偉的塔後繞過,拐下幹涸的河道,越過藏在河道底下的燒磚廠,沿著推土機推出的窄路小心翼翼地前進。烏雲壓頂,風像脾氣乖戾的醉漢,狂躁不安,東倒忽歪。車七拐八拐,始終穿行在顛簸崎嶇的小道裏,仿佛沒有盡頭。心裏後悔來這兒,不停地問帶路的東方物探247隊的趙小峰,還有多遠,還有多遠。趙小峰回答,我們每天要跑好幾趟、不遠,快了、快了。在我忍耐快到極限時,汽車氣喘籲籲地爬上一個高坡。看到高坡上散落著三三兩兩的帳篷,謝天謝地,西秋物探二營營地總算到了。

承擔西秋8號構造二維項目施工任務的東方物探247隊,是一支山地物探經驗豐富,戰鬥力強,有著光榮曆史的隊伍。自1995年至今,他們像北山羊一樣以秋裏塔格山為家,始終在山裏打轉。今年,他們承擔的西秋8號構造物探項目,處在向東秋構造帶過渡的區域,如兩軍對壘的楚河漢界,一旦突破,整個秋裏塔格構造帶勘探的突破口將被打開。

2008年,我采訪247隊,當時他們在東秋裏塔格作業,隊長吉承年富力強,作風硬朗,善於管理,被塔裏木油田評為會戰20周年十大典型之一。他走後,董剛接任隊長。堅守在山裏,啃下一塊又一塊硬骨頭。他說:“秋裏塔格山是庫車山地勘探最難啃的‘硬骨頭’。以前多采用直升機支持勘探作業,我們也聯係了幾家航空公司,對方一聽是秋裏塔格,當即就拒絕了。”大學畢業的年輕物探人趙小峰無限感慨,他說:“剛來時我望著斷崖林立陡峭險隘的山問自己,這樣的山我們能幹下來嗎?幾年下來,我們還真征服了它。”沒有飛機支持,全靠人拉肩扛,靠兩條腿,靠一雙手。想想真的不容易。他們常年與山為伍,早春出發,雪天回家,幾年見不到綠樹,有些人十多年沒有見過愛人穿裙子的樣兒。發生在大山裏的故事太多太多,恐怕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物探二營負責鑽井。他們在靠近施工現場較近的地方安營紮寨。山穀找不到大塊的平地,隻好各自選地搭帳篷,東一個西兩個,零零散散,像原始部落。二營把人員分成37個機組,吃住最大限度靠近測線,以便運動作戰。男人把鑽機抬到山上的鑽井點位打鑽,女人負責在工地做飯守營。我們來時,男人們還在往山上抬小型鑽機,準備第二天開鑽。營地裏隻有5名婦女和一個受傷的小夥子,婦女們正在做晚飯。晚上吃得簡單,下掛麵。小夥子左眼受了傷,無法上山,安排他看營地,為女人壯膽,幫著幹點力氣活。山裏有狼出沒,有一回她們遠遠望見一隻狼立在山頭,以為是狗。男人們收工聽說後讓她們小心,說這麼偏遠的山裏咋會有狗,是狼。42歲的鄧麗蘭和41歲的趙建學都是四川人,是妯娌倆,她倆已隨丈夫幹物探十多年了。談起工作的經曆可真不少,西秋,東秋,吐孜阿瓦特、雲南、廣西、貴州、四川都幹過,也算是老物探了。她們的男人龔樹貴和龔樹平兩兄弟一直在一個組幹活。一起出來打工,相互有個照應,各掙各的錢,相處合和,從來沒有紅過臉。

每年7至9月,是山洪頻發的季節。光禿禿的山存不住水,大雨過後必發洪水。1958年8月18日,秋裏塔格山前爆發特大洪水,吞噬了5名勘探隊員的生命。據說那天庫車老城被衝毀,1000多人失蹤。六七十年代,庫車山溝裏的依奇克裏克油田,常有大人和孩子被洪水卷走。在山裏施工的人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狼,最怕下雨,暴雨把帳篷打濕完了,睡覺沒地方,第二天要上工,隻好濕著睡。雨過天晴即發洪水,洪水來得急去得急,猝不及防。今年7月8日發洪水,山高穀窄,把80公斤重的鑽機和一節鐵皮房衝走了,裏麵的兩個隊友嚇壞了,以為這下完了,要死了。鐵皮房衝到下遊,被一個大石頭頂住,人才救出來。洪水季節,施工時他們在衝溝內設置防洪平台,在測線經過的山體區製高點設置

望哨。若在狹窄的衝溝內鑽井,鑽成的井極易被洪水衝毀。對此,他們想出辦法,用2米的鋼釺插入井口,將長繩綁在高台的大石頭上,用自噴漆在旁邊的山體做標記,洪水過後可以快速找到井口。

山風刮得帳篷呼呼作響,鍋蓋被風掀翻,她們找來工作用的鐵榔頭壓住。板凳是用尿素袋裝上沙土紮口做成,簡便結實耐磨,這是女人們因陋就簡的“新發明”。她們說,最近煩得很,風大,風多,天天刮。有時把帳篷都吹跑了,我們就跟在後麵追。進山兩三個月了還沒出過一次山,中午往山上送飯,走五六個小時,找不到他們心發慌,背殼都冒汗了。這幾年,物價坐上直升機似的猛漲,我們的工資十多年不漲,不算運輸,每打一米才8塊錢。我們女的,一個月才2000多塊錢。就是在城裏端盤子也比在這兒掙錢多。我們主要是可憐男人,要不我們早就不想幹了。你們也看到了,我們的男人在那麼苦、那麼險的山上幹活。天天盼著自己的男人早點回來呀,回來得太晚了,天都黑透了。男人累得受不了,我們還要勸慰。工作再苦再累,我們不怕,唯一希望能漲點工資。風刮得睜不開眼睛,鄧麗蘭說完,把頭上的圍巾扯扯擋住麵頰。

鄧麗蘭講話聲音尖亮,典型的四川女人尖嗓門。她眼睛大而美麗,常年的風吹日曬,膚色像熏臘肉。如果一直在四川生活,算得上是個美人。我提出給她照張相,她說,上次有記者進來采訪,也給她拍了照片,答應寄來。到現在馬上中秋節了,也沒收到。你們這次記得給我一張,我帶回家讓我兒子看看。

明天就是中秋節了,城裏人都趕著回家團圓。我們也要回家了,回頭遙望秋裏塔格山黑雲滾滾,山風獵獵,一場大雨即將降臨。但願中秋節的晚上能雨過天晴,讓他們睡在幹爽的帳篷裏,看著頭頂的月亮,想著溫暖的家,和家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