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上的回憶與過往,如同車子後視鏡中所呈現的風景。沒有人能一直看著後視鏡開車,也沒有人能夠一直開車永遠不看後視鏡。
第二次見到許南方是在三年以後,梔子花開的季節。那時,我已順利升上臨江中學念初一,學習方麵,自然是年級中的佼佼者。比起三年前,身高的增長已經放緩,初潮來臨,我正式步入青春少女時代。家裏的平房已翻新,蓋起兩層高的小樓,院裏的萬年青已砍掉了,院中央的那棵大梧桐還保留著,每逢春夏便枝繁葉茂。屋頂有小小花園,爺爺在上麵搭起葡萄架,種各式各樣的花,茉莉、山茶、梔子、玫瑰…….據說,奶奶最喜歡梔子花。後來我才知道,傳說中梔子花的花語是“等待的愛情”,又一說是“喜悅”。
當布穀鳥一聲又一聲殷情的呼喚著新夏,家裏的屋頂上,城邊的山坡上,素潔的山梔子花開了。
許公公帶著兒孫兩人再次回到這個祖國西南部的小城省親。此行還有一個目的,許家打算在大陸找點項目投資做生意,所以,許伯伯在老家總共隻停留了兩天便轉飛上海查探市場情況,許公公和南方在我家小住了一個星期。
這一回,許公公沒有送玩具給我,而是帶了幾套時髦的少女衣物過來,小圓領花邊白襯衣,配有小小蝴蝶領結,布料百褶裙……南方說,是她媽媽特意選的,台北女學生頗為流行的式樣。除此以外,許公公給奶奶帶來一個貴重的禮物,這是我偷偷看到的。
那一日,我放學回來,家中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連愛說愛笑的南方也不在,我心中納悶,大家都去哪裏了?我進客廳丟下書包,上樓進臥房寫作業,路過書房,隱約聽見房中有人在低聲細語。門虛掩著,打開一條縫,許公公背著手站在窗前,奶奶坐在藤椅中。我情不自禁的停下腳步,靜靜站在門邊,豎起耳朵……
“瑞年,這些年你在那邊一個人?”奶奶的聲音很小。
“玉芬去世的早。孩子們都大了,我也老了,無欲無求。”
“兒孫滿堂,事業後繼有人,也是種福分。”
“隻求清心寡欲,過幾天太平日子。” 聽得出來許公公刻意壓低了聲音,他一貫鍾氣足,聲音洪亮。
“嗬嗬,當年的你可不是這樣。”
“當年?倩如,你我都早已不再是當年的你和我。”
“是,是。文革那些年,我還以為,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們這幫人一走就是幾十年杳無音訊。”,奶奶有些激動,聽上去還帶著些微鼻音。
許公公轉過身來,扶著藤椅背,“我也以為,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一大把年紀居然還有機會回老家看看你們,給祖宗上上墳。雖然麻煩一點,每次需要繞道香港。”
“明德也常常和我講,我們這代人,一生經曆的事情太多,真不容易,尤其是你,瑞年。”
“倩如,有件東西給你…..”
“喔。”
接下來沒有聲音了,我忍不住將門推開一些,探頭張望。
“也不曉得你喜歡什麼樣的首飾。”許公公一邊從懷裏掏東西一邊說。
遠遠看到一個藍色首飾盒子,裏麵是什麼看不清楚。一不小心,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房中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往這邊看來。我一慌,蹬掉拖鞋,提著鞋子掉踮著腳尖往樓下跑,急匆匆的,在樓梯轉角處和南方撞個滿懷。
“哎喲!”
“趙衾衾,你放學啦?”南方滿臉欣喜的看著我。
“是是。你走路不看路!”
“明明是你走得急,慌慌張張躲什麼呢?咦,鞋子都不穿。”南方壞壞的笑。記憶中,他總愛這樣逗我。
“不關你事!”我扒開他,頭也不抬,自顧自的下樓去。
晚上,我和南方在客廳裏麵擺開桌子板凳下彈珠跳棋。他不會,我教。學生究竟玩不過老師,南方連輸三盤,我揶揄他,初三的男學生居然搞不過初一女生,看來台灣學生水平不佳。
他有些著急了,連忙叫來我父親當軍師。父親水平自然不在話下,我哪裏敵得過,一著不慎,慘敗,輸了八步不止。我不服氣,接著來,“許南方,公平起見,不準找大人幫忙。”
“好,好。”他嬉皮笑臉的點頭。
這一盤,我們都小心翼翼。我雙手托著下巴冥思苦想,南方撓頭,不小心走錯一步,正要伸手拿回來,我製止了他,“許南方,不能耍賴!”
“不小心放錯地方了嘛。就一步,就一步,下不為例。”他央求我。
父親也說,“人家才學,不小心走錯就讓他拿回來。衾衾別這樣認真。”